他吃着村民的饭食长大,听着他们讲述中原故土的传说,学习着大胤的文字和礼仪。
他亲眼目睹过北狄狼骑扫荡边村,烧杀抢掠,妇孺的哭嚎声撕心裂肺。
那些暴行,烙印在他鎏金色的瞳孔深处,激起的不是同族血脉的共鸣,而是深切的厌恶与冰冷的杀意。
他的血脉来自北狄村落,但他的灵魂,早已在目睹村民的苦难丶在仇恨的熔炉里,被锻打成了另一副模样——一个憎恨北狄暴行的中原守护者。
这撕裂般的认同感,最终将他推上了一条布满荆棘的道路。
“我要去边军。”谢狰的声音低沉沙哑,带着少年人不应有的沧桑,对抚养他的老猎户说。
老猎户浑浊的眼中满是担忧:“狰娃儿,那边…吃人不吐骨头。你脸上的疤,还有你那眼睛…太显眼了。”
“显眼?”谢狰的嘴角扯出一个冰冷的弧度,手指抚过左脸的疤痕。
“正好。北狄人不会防备一个‘杂种’。”他顿了顿,鎏金色的瞳孔在阴影中幽幽一闪,“我有办法让他们看不见,或者…看见了,也只当是草原的诅咒。”
他所谓的办法,是逐渐摸索出的。
那鎏金之力并非时刻显现,更多是在他情绪剧烈波动或集中精神时。
它带来一种奇异的“洞察”——有时是模糊的预知碎片,有时是洞悉对方言语背後真实意图的冰冷直觉,更多时候,是伴随剧烈头痛而来的权谋推演,仿佛有无数条命运的丝线在眼前交织。
但这力量是双刃剑,每一次使用都像在燃烧他的情感,留下麻木与更深的空洞。
他学会了控制,用粗布条缠住额头以压制疼痛,用刻意磨砺出的冷漠掩盖内心的波澜。
凭借着一股狠劲丶在边界挣扎求生磨炼出的机敏,以及那偶尔闪现的丶令人无法解释的“先见之明”,谢狰成功加入了边军。
他沉默寡言,脸上疤痕可怖,执行任务却精准得如同冰冷的机器。
很快,他的名字在斥候营中传开——“疤狰”。
当上官提出需要一个死士潜入北狄王庭深处刺探军情时,谢狰站了出来。
“我去。”他的声音没有起伏。
“疤狰,你可知那是十死无生?”上官审视着他,“你脸上的标记,太容易暴露。”
“正因为这疤,”谢狰擡起眼,“北狄人会以为我是被大胤放逐的‘叛徒’,是草原的‘弃儿’。他们…会更容易接受一个带着‘神罚’印记的同类,尤其是一个恨透了中原的‘同类’。”
他刻意加重了“恨”字,那份恨意如此真实,无需僞装,足以迷惑任何人。
上官沉吟良久,最终拍板:“好!即日起,你代号‘苍狼’。记住,你不再是谢狰,更不是大胤的兵!你是草原的孤狼,只为复仇而生!”他递过一枚粗糙的狼牙符信,“以此联络。活着回来。”
谢狰接过冰冷的狼牙,攥紧。
指关节因用力而发白。
活着回来?他从未奢望过。
他潜入深渊,不是为了生还,而是为了窥探那深渊的秘密,为了有朝一日,能将那高高在上的洛府,连同那沾满阿姐鲜血的虎符,一同拖入万劫不复的炼狱!
至于那个顶替了他位置的洛明瑾…
谢狰的嘴角再次勾起冰冷的弧度,鎏金光芒在眼底沉浮不定。
……
千里之外的洛府,雕梁画栋,庭院深深。
洛明瑾站在巨大的铜镜前,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光滑冰凉的镜面。
镜中少年锦衣华服,面容俊朗,眉宇间带着世家子弟特有的矜贵与一丝不易察觉的阴郁。
他是大将军洛擎川的“嫡子”,洛府未来的继承人之一,身份尊贵,前途无量。
然而,只有他自己知道,心口那块皮肤下,隐藏着什麽。
一个与生俱来的丶青黑色的狼形胎记。
那是耻辱的烙印,是他身世之谜。
几日前,火场内,那个濒死的北狄俘虏,在血沫中吐出的每一个字,狠狠扎进他的心脏:“…狼主的…弃子…病得快死了…被…被那些贱民捡去…冒充…洛擎川的种…哈哈…你…是个…没人要的…杂种…”
那一刻,洛明瑾的世界崩塌了。
所有的宠爱丶期待丶光环,瞬间变得虚假而可笑。
他不是高贵的洛家嫡子,他是一个被亲生父亲像垃圾一样丢弃在北境荒原的弃婴。
是那些村民,为了保全谢狰那个真正的血脉,将他这个冒牌货推出来顶替,送进了炼蛊的熔炉!
他活下来,不是因为幸运,而是因为…
他根本不配成为虎符的祭品!
他连被父亲亲手“牺牲”的资格都没有!
他需要证明!
向抛弃他的狼主,向利用他的洛擎川,向所有知道他或不知道他底细的人证明……
证明他洛明瑾,不是任人摆布的弃子,而是能掌控自己命运丶甚至能掌控他人命运的强者!
他屏退所有下人,关上房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