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女被视作山神的女儿,受山神庇佑,只要她同人定下婚约,便受山神承认,这婚事就此板上钉钉,任谁都不能悔。
无论订婚的哪一方悔婚,就会遭受整个夷族的唾弃,更会招致订婚那方族人的仇恨,这是祖祖辈辈传下来的铁律。
阿托娅脸色一滞,她当初与项韦族定下这门亲,本是想借联姻稳固阳巫族的地位,何曾想过会闹出这等变故。
明几许该是她握在手中的一柄刀,她做决定时不需要遵循他的意愿,他只需要顺从,可现下这把刀似乎已脱离了她的掌控。
“少族长,此事是意外。”阿托娅道,“明几许只是受这汉人蛊惑,待我……”
“蛊惑?”明几许打断她的话,语气平静,“我与雁萧关的婚约是我心甘情愿,与旁人无关。至于同项韦族婚事,谁应下的,谁便去履行婚约。”
他一字一顿,“但这个人,不会是我。”
闻言,雁萧关脸上的紧绷神情渐松,目光落回明几许身上,带着全然的信任与一丝不易察觉的……得意。
可对面的项韦族人却个个气得浑身发抖,少族长往前一步,胸口剧烈起伏着,“圣子可知此言意味着什么?山神的规矩你都不顾了吗?”
“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夜明苔在旁哼了声,语气里满是不以为然,“难不成要让兄长娶个不爱的人,困在这山里一辈子?”
“你闭嘴!”少族长猛地转头怒视夜明苔,额角青筋突突直跳,“他是圣子,与寻常族人不同,此番他若不履行婚事,只会惹来山神发怒。到时候山洪、疫病,谁知道会降下什么灾祸,遭殃的可是阳巫族和我项韦族所有人的性命。”
接着,他又看向身边所有夷族人,“到那时,也未尝不会连累其他族人。”
这话一出,在场的夷族人都沉默了。山神的威慑刻在每个夷族儿女的骨子里,他们对此深信不疑。
所有夷族人看向明几许的目光,都带上了愤怒和恐惧。
阿托娅趁机开口,声音刻意放得缓慢而沉重,“明几许,你听见了?这不是你一个人的事,事关整个夷族的安危。你难道想将所有夷族人都推向灾祸吗?”
这话一出,所有人看向阿托娅的目光都带上了复杂之色。若是数年前那些汉族人没有上山来打扰他们夷族的清静,阿托娅仍是圣女。
阿托娅同明几许不同,她是纯粹的夷族人,身上不仅没有被汉人血脉“玷污”,还处处将整个夷族放在心上,绝不会如明几许这般,将夷族人置于危险之境。
阳巫族的战士们看向阿托娅的眼神更多了几分尊重,连项韦族的人也暗暗点头,在他们心中,阿托娅才是真正配得上山神女儿身份的人,沉稳、顾全大局,从不会因私情误了族人的安危。
明几许感受到周遭目光的变化,脸色依旧平静,只是垂在身侧的手指微微收紧。他知道,这些目光里藏着多少根深蒂固的偏见,也知道阿托娅的话正一点点收揽着族人对她的信任。
雁萧关察觉到他的细微动作,不动声色靠近他,双手交握,掌心的温度透过衣袖传过去,带着无声的安抚。
阿托娅将这一切看在眼里,眼底闪过一丝讥诮,语气却愈发恳切,“明几许,回头吧,只要你依着族规完成婚事,再将这群汉人撵出蔄山,刚刚的事我可以当作没发生过。”
“山神会保佑我们,夷族也能继续安稳下去。”她双手交于身前,做出了拜山神的动作。
“安稳?”明几许终于抬眼看向她,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嘲讽,“靠着一场虚假的婚约换来的安稳?”
“你……”阿托娅被噎了一下,随即加重了语气,“这不是虚假,这是为了整个夷族。”
“为了夷族,就要牺牲我吗?”明几许反问,目光扫过在场的族人,“你们信山神,信规矩,却不信我这个圣子?”
人群里有人动了动嘴唇,却终究没敢出声。在祖祖辈辈传下的铁律面前,个人的信任显得如此单薄,更何况,他身上还带着汉人血脉。
少族长喊道,“圣子莫要再执迷不悟,为了族人,牺牲一人又算得了什么?”
“算得了什么?”雁萧关忽然开口,声音冷得像冰,“在我眼里,他比你们所有人加起来都重要。”
他往前踏出一步,周身的气势陡然攀升,吓得前排的夷族战士忍不住后退了半步。
眼看着一场血战将起,忽然响起一声低低的轻笑,随即笑声越来越大。
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笑得肆意的明几许身上。
雁萧关只觉手中的手轻轻抽离,被他护在身后半步的人缓缓走到了他身前。
“真是误打误撞,”明几许一步步朝着阿托娅走去,“族长大人,夷族人不信我这个圣子,你说,他们此举是对,还是错?”
“圣子的身份是山神赐下的,山神为尊,只要你是圣子,完成婚事,山神自然会继续庇佑你,族人依然会尊重圣子。”阿托娅没有听出明几许话中的意味深长。
“可族长是不是忘了?我只是你同汉人生出的一个玷污了阳巫族血脉的杂种。”他拖长了语调,尾音带着一丝戏谑,眼眸乌黑深沉,直勾勾地与阿托娅对视,“杂种怎么能成为夷族圣子呢?”
这话像一根毒刺扎进在场每个夷族人心里,雁萧关站在原地,看着明几许挺直的背影,心中忽然揪紧,不自觉地握紧了拳头。
明几许的眼神轻飘飘地从阿托娅身上移开,落到她身后的娜塔身上,猝不及防问,“你说对吧?师傅。”
娜塔面无表情的脸颊猛地一抽,瞳孔骤缩。
阿托娅的脸色更是难看,像是被人狠狠扇了一巴掌,面色铁青,“你胡说什么?”
“我胡说?”明几许微微偏了偏头,“当年若非你想要一个圣子来稳定人心,稳固阳巫族的地位,我这个杂种早已被你杀死也未可知,又怎么有机会站在这里?”
他顿了顿,笑容愈深,“你们要拿圣子的身份逼我成婚,拿山神的规矩压我,可曾想过,我本就不该为圣子?”
这话像一道惊雷,炸得所有人都懵了,夷族人面面相觑,神色各异。
夜明苔也沉下了脸,当即厉声问道,“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明几许声音不高,带着几分漫不经心,“自然是指我这个圣子是假的呀。”
轻飘飘的话语像一块巨石砸进湖面,瞬间激起千层浪。
他抬眼看向阿托娅和娜塔,目光里带着毫不掩饰的讥诮,“莫说是我,此时你就是寻一个汉人孩子来,过个几年,在师傅和阳巫族长的帮助下,他也能成为圣子。”
他缓缓退后一步,“若是师傅和阳巫族长不记得了,我可以帮你们好好回忆回忆。”
娜塔猛地闭眼。
阿托娅的嘴唇哆嗦着,一时之间竟一个字也说不出来,脸色白得像纸。
周遭的夷族人群彻底炸开了锅,嗡嗡的议论声像潮水般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