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野在黑暗中睁着眼,冷汗贴着脊背滑下,像一条无声的溪流。
她抬手按住心口——那道月牙形的荆棘纹正持续烫,仿佛有火焰在皮肉之下缓缓燃起。
她掀开睡衣一角,借着窗外渗入的微光细看:原本死寂如锈铁的纹身表面,竟浮现出一层半透明的晶体,一圈圈细密如年轮,像是某种沉睡多年的生命体终于开始生长。
她屏住呼吸,指尖轻触那片新生的质地,冰凉而锐利,像触摸到冬天的第一片霜。
梦里的画面仍在脑中盘旋:父亲、钓鱼竿、光的纸船、断裂的竿尖……那些从未出现在现实中的意象,却带着奇异的真实感,压得她胸口闷痛。
她忽然想起老陈在读书会上说过的话:“有些东西不是丢了,是被人捞走了,可送不回岸。”
她坐起身,赤脚踩在地板上,走到书桌前翻出一沓素白宣纸。
这是江予安送给她的疗愈工具——“情绪折纸法”,他曾说:“把说不出的话折进纸里,让它漂走,比埋进心里好受些。”她一直当它是温柔的隐喻,直到此刻,她才意识到,或许这根本不是治疗,而是一种唤醒。
她闭眼,深吸一口气,任记忆翻涌。
童年阳台上那个沉默的男人,总在母亲咆哮后躲去厨房泡茶;她烧时他蹲在床边换毛巾,动作笨拙得像个外人;高考那天他想送她上学,却被周慧敏一句“别添乱”拦在门口……那些被她归为“无用”的存在,如今回想起来,竟都藏着小心翼翼的温度。
可她还是恨。
恨他为什么不拦住那一记耳光,恨他为什么只能偷偷塞糖,恨他在医院走廊抽烟时连一句“我心疼你”都说不出口。
这股怨,在胸腔里蛰伏多年,早已长成了骨中之刺。
而现在,它被新生成的晶体牵引着,缓缓凝聚成一股沉重的力量。
她将纸摊平,以指代笔,在纸上写下三个字:我恨你。
然后折成一只小小的船,工整得近乎仪式。
凌晨三点,她穿上外套,步行至城郊那条贯穿旧城区的河——老陈每日摆渡的那条。
夜风微凉,水面浮动着碎银般的月光。
她蹲在岸边,轻轻将纸船放入水中。
起初,它随波而下,平稳前行。
十米、二十米……就在即将转入暗流的一瞬,船身忽然一顿,竟如有了意识般调转方向,逆流而上,直直朝着下游渡口的方向驶去。
林野怔在原地,心跳骤停。
她看见老陈的小舟正泊在浅湾,老人似有所感,缓缓抬头望来。
下一秒,那只纸船竟自行漂入他的船底,轻轻撞了两下。
老陈弯腰捞起,捧在掌心看了许久,喃喃道:“这怨……像极了我当年恨自己。”
声音很轻,却像雷鸣砸进林野耳中。
她僵立在河边,寒意从脚底爬满全身。
原来情绪不止会传递,还会认主?
原来她以为属于父亲的恨,竟与另一个陌生人的自责如此相似?
她低头看向自己的手,仿佛刚意识到——有些伤,从来就不该由她一人背负。
而就在这一瞬,心口那层晶体微微震颤,一道久远的记忆碎片突然浮现:江予安握着她的手,在心理咨询室的黄昏里轻声说:“你可以不原谅,但别让恨替你活着。”
她猛地捂住嘴,眼泪猝不及防地滚落。
第一次,她感到那条河,真的在流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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