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着哭腔,她声量不高,却字字清晰,含血带泪,穿透佛殿。
殿内外霎时一片死寂。
两声“夫君”像利刃般刺入衆人耳膜,只听这两声唤,凄凄惨惨,哀哀婉婉,谁不说一句可怜。
“阿弥陀佛。”主持方丈慈悲为怀,当即起身迈步,叫护卫放人。
此时此刻,柳家护卫,还有柳饮君,以及柳饮君身後各色人等,全都呆若木鸡。
知客师父终于逮到机会,从护卫手里把林怀音主仆三人放出来。
林怀音立刻跌跌撞撞,狼狈扑向沈从云。
沈从云整个人都是懵的,看着林怀音一步一步逼近,他莫名发怵,毛骨悚然,辨不出她在哭还是笑。
“夫君!”林怀音结结实实扎进他怀里,像迷路的小白兔找回兔子洞,哭哭啼啼诉苦:
“夫君,夫君,呜呜呜,您让妾身筹钱,可妾身也不能直接回林家要那麽大一笔银子,就想着先变卖嫁妆首饰,不够的再回家要。
方才我听说你在这儿就想走人了,但是这个柳大小姐不依不饶,非要污蔑我,呜呜呜,我都说我是您的妻子了,她愣是拉我进来,当衆羞辱我,夫君,夫君我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您,呜呜呜,夫君您要为我做主啊!”
“啊啊啊啊。”林怀音声嘶力竭地哭,整张脸都浮肿,一字一句,大雄宝殿内外听得清清楚楚,如来佛祖看得明明白白,大迦叶拈花在手,笑而不语,经声佛号,经久不歇。
内外数百女衆,捂嘴惊呆了。
沈大人让沈夫人筹钱。
沈夫人变卖嫁妆筹钱。
卖了不够,还要回娘家伸手。
沈大人,软饭男。
人前清雅出尘,人後逼迫发妻变卖嫁妆,甚至还盯上岳家。
方才看到沈夫人被人提着,狼狈受辱,还想假装不认识,随随便便称呼“女眷”???
我滴天呐。
千金小姐们道心破碎,看向沈从云的目光从痴迷爱慕秒变赤裸裸的鄙夷丶厌恶和难以置信的幻灭!
眼见林怀音伏在软饭男怀里哭,小白兔趴在大野狼肚子上求宠,真是蠢出天际。
小姐们手痒,痒得想把她拖出来,甩她几个耳光,给她当场抽清醒!
柳饮君抓紧门框,指甲深深潜入木门,得见沈从云一声不吭,不驳斥,不澄清,似乎是默认,她彻底傻眼,脸色比沈从云还白,她这才意识到自己捅了多大的马蜂窝!
她抓的根本不是什麽冒牌货,而是真真正正的沈夫人!而她,亲手把沈从云最不堪的的丑事,当衆撕开,亮在所有人面前。
天哪,我跟沈从云结仇,给爷爷惹祸了啊!
噗通!
柳饮君再也支撑不住,瘫软在地,面无人色。
沈从云的身子,被林怀音拱得摇摇欲坠,他如遭雷击,眼前发黑,虽然看不到殿外景象,但是周围无数道鄙夷如刀的目光,他每一刀都血粼粼地承受着。
他苦心经营多年的清贵首辅形象,在今日,在这大雄宝殿,被林怀音这个贱人亲手丶当衆丶碾得粉碎!倘若传到平阳公主耳里,她会如何看待……
沈从云一想到平阳公主,心里一抽一抽地痛,比脸上被抽还痛,他掐住林怀音双肩,指甲几乎贯穿她肩膀,想骂,却被主持方丈抢了先。
方丈走到他面前,面色平和,道:“贫僧不知沈大人困于何事,您为本寺作画,本寺于情于理,应当有所表示,稍後会将润笔费送与府上,还请大人莫要推拒。”
方丈虽是好心,可这话彻彻底底让沈从云从作画礼佛的风雅,沦落成低贱画师谋食,实在太伤人了,沈从云喉头一甜,鲜血涌上喉咙。
他硬生生咽下,死死瞪着林怀音,眼神冰冷凌厉,洞穿林怀音心肺,当着衆人的面,他不想说话,还要克制表情,只有无尽的屈辱在胸中翻腾。
林怀音肩膀生疼,疼得麻木,疼得神魂战栗。
她被沈从云拘着,肉。体。仍然在枷锁中,不得解脱,眼神也不敢暴露得逞的快意,但是她真快乐啊,一年来,加上噩梦中的三年,整整四年来,她从未如此畅快,如此尽兴,如此兴奋得全身颤抖,热血沸腾。
她爱死这种感觉,虐他,虐死他,百倍千倍的还回去!
“夫君。”她柔柔地,发不出声音地,用气声唤:“夫君,看样子没办法继续卖嫁妆了,我还是直接去林家吧,万万不能误了您的大事。”
气声吐出来,每个字都发虚,唯独“大事”二字,林怀音用尽所有力气。
不出所料,沈从云一听这话,理智瞬间回归。
为了平阳公主,他可以忍受任何事,事已至此,面子没了,银子绝对不容有失。
再恨再不情愿,他也只能咬牙放开林怀音。
林怀音一脱身,娇滴滴两手又搭在左腰,柔柔顺顺行完礼,一步一步退出大殿。
鱼丽蟹鳌欢天喜地,接上她疾步往外走。
林怀音的乖顺,把在场衆人都看呆了,暗骂鬼迷心窍了吧,软饭男还要哄着供着?
一个不中用,另一个更不中用。
女眷们一下子被这对夫妻伤透了心,转身哗啦啦散场。
角落里瞧热闹的青年才俊,眼里再也燃烧不出敬佩的光彩。
当朝首辅私德如此,不知道在朝堂上是不是也两面三刀,几人默默对视,蔫答答,失望离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