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张白单子居中,底下盖着瘦长个人形。
萧执安和平阳公主各自坐一把椅子,侍卫侍婢环护在侧。
朝臣们行完礼,分列两边。
林怀音跟在林淬岳身後,率先看到白日里那两名禁军。
三人眼神交会,倏忽错开,谁都没有注意。
禁军正禀告发现柳苍惨死之经过,林怀音悄悄摸到沈从云身边,活生生吓他一大跳。
“你来做什麽?”
沈从云下意识偷瞄萧执安。
萧执安眼眸半睁,静静听禁军汇报。
林怀音一手鸡腿,两手油,搂住沈从云胳膊,心说她得找个出现在这里的由头呀。
她垫脚凑到沈从云耳畔,举起鸡腿,道:“妾身腹中饥饿,正在大哥哥那里喝汤,他过来忙他的,妾身正好趁乱来寻你呀,夫君,人家好想你,你晚上会不会怕,妾身留宿陪你好吗?”
边说话,林怀音还撒娇,往沈从云身上蹭。
沈从云万般不乐意,偷看平阳公主。
平阳公主眸光如水,听到满屋子蛇,轻吸一口凉气,萧执安立时解下披风,披盖她肩膀。
林怀音瞧见,心里不是滋味。
搂紧沈从云,死也不松手,又啃一嘴冷鸡腿。
“毒蛇满室,数以千计,柳卿惊惧而亡,照这意思,是天降灾异。”萧执安问林淬岳:“你也这麽认为?”
林淬岳当然不这麽认为,他思虑该如何回话。
平阳公主唉声叹气,面色戚戚,看向萧执安:“皇兄,都怪我,若非为我,何至于此?柳大人身为言官之首,自然要言旁人所不敢言,诤旁人所不敢诤,老大人耿介忠直,落得如此下场,都是我的错,皇兄,都是我不好。”
平阳公主主动揽责,很是深明大义。
然而一席话听下来,衆臣心里不禁犯嘀咕:公主遭柳大人指责,成为衆矢之的,而今柳大人横遭“天罚”,公主不仅没在寝殿偷着乐,还主动赶来,揽错己身,莫不是知道什麽隐情,心里过意不去?
那这门道可就多了。
衆臣不语,默默在心底盘算:他们透过窗户看到了那群蛇,千真万确是多得吓死人。
原本他们以为是群蛇自然盘踞,是实打实的天罚,是太子殿下天命所归,不容指摘。
因为他们刚上山两天,柳大人亦是今晨突然发难,这麽多的蛇,一天之内,又没有专门的捕蛇人,根本不可能是人为抓来。
绝对不可能。
他们一来就定性——是天谴,柳大人触怒储君,遭天谴了。
但是公主这麽一说,他们又不得不深思:硬要公主主持大典的人,可是太子殿下,公主自个儿可做不了主。柳大人冲撞太子殿下,倘若殿下降雷霆之怒,非要弄这麽一出,难道还能做不成吗?
他可是监国九年丶无所不能的太子殿下,他手里就没有办不成的事,他动怒,自有禁军和侍卫出动,造个天罚,必定手到擒来。
不,不是天罚。
这是人祸。
群臣惶恐震悚。
任凭公主深明大义,顾全大局,把责任揽过去,却根本无法掩盖一个真相——太子殿下残暴酷烈,容不下言官进言,残忍加害臣子,今日是柳大人,明日呢?
一句话就能触怒龙颜,那麽他们的奏疏呢?
今日,他们可是分成两派,全员都上了奏疏,殿下看过之後,又会如何处置他们?
鹤鸣山天高,远离京城,没有圣上压着,太子殿下岂非想杀谁就杀谁?
太可怕了。
圣上犹在,监国太子尚未登基,就如此暴虐臣下,今後岂非日日惶恐,如履薄冰。
朝臣们侍奉太子九年,今日方知其可怖,从前的仁德温厚,竟然都是假象。
两相对比,更觉平阳公主温和宽仁,品行举止堪称典范。
现场气氛一霎大变,东宫侍卫丶元从禁军,都让朝臣们如临大敌,嗫嗫不敢吐气呼吸。
林怀音在诏狱练就的耳力何其敏感,一霎时就捕捉到这变化,再看沈从云嘴角勾着弧度,眼底噙着笑意,冷哼一声,好似得意至极。
林怀音感觉不对劲。
就在平阳公主说完那句话之後,气氛变了,朝臣们的眼神也变了。
沈从云更是用一种惊艳到极点的目光,瞥向平阳公主的珍珠卷云履。
事情,好像朝着林怀音看不清楚,但是非常糟糕的方向,绝尘狂奔而去。
林怀音莫名感到害怕,她拿起油腻腻的鸡腿,又啃了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