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淬岳躬聆训诫,一霎时不做多想。
柳苍之死,确实是压在他心口的一块石头。
柳苍不只是二品大员,更是慧贵妃的父亲,慧贵妃怀有龙裔,圣眷正隆,猝然死在鹤鸣山,死在他巡防范围,林淬岳确实寝食难安。
但是,但是他还抱有意思怀疑,太子殿下认罪,并不代表这事与三妹毫无瓜葛。
林淬岳的思绪,因为柳苍,转向赵尚书,再次转回了林怀音,落到萧执安身上。
林淬岳有九成把握,他几乎可以肯定——他奉为主君的监国太子,不当人子,染指霸占臣妻,这臣妻并非旁人,就是他的三妹。而他从小呵护到大的三妹,居然在他不知道的地方,受辱又被操纵,被迫参与一系列危险事件。
他心疼林怀音,也气林怀音,气她受了委屈不回家说,气她一个人硬扛,把家人当什麽?
他也气他还活着,父亲也活着,林家满门为萧氏皇族鞠躬尽瘁,誓死效忠二百年,太子怎麽能背叛他们,怎麽能欺辱到林家头上?
太子殿下在欺负他的妹妹。
柳苍死于太子殿下的意志,却不一定不是死于三妹之手。
林淬岳还是怀疑,还是放不下,一想到晨间林怀音那拖不动的步子,林淬岳作为两个孩子的父亲,他不想那样看待自己的妹妹,却根本压不下那个猜测。
林淬岳脸上的风云变幻,心痛,愤恨,萧执安看得一清二楚。
果然,林淬岳有这种念头。萧执安庆幸他来此一遭,这是最後一件要紧事,他必须处理妥当。
萧执安看向林怀音,柔声唤她:“林三小姐,先出去吧。”
林怀音听到这称呼,看到大哥哥因此错愕的表情,一下子攥紧袖口。
“三妹你先出去。”林淬岳知道萧执安有话要说,一拳压在心口,赶林怀音出去。
萧执安目视林怀音走远,眼尾微微泛红,心里百般疼惜,百般不忍,压低声音,告诉林淬岳:“林爱卿可还记得出发那日,太医为令妹诊脉?”
林淬岳点头:“臣记得。”
“好,孤告诉你结果。”萧执安语声平常,袖中缓缓攥拳,将真相掺着林怀音假孕的谎言,说给他听:“令妹体内被人下了毒,那毒断了她的子孙缘,却会呈现一种诡异的滑脉,让人以为自己有孕。”
“什麽?”林淬岳大惊失色,顾不上君臣之礼,连声发问——“什麽毒?什麽时候中的毒?何人给她下毒?”
“太医研判,应该中毒一年左右,兴许是被白莲教掳走那时。”萧执安尽量保持平静温和,继续道:“那日太医诊出来,令妹又坚称有孕,委实不知该如何相告,只好以安胎药之名,为令妹送药解毒。昨日令妹突发昏厥,即是药性相冲所致,平阳说卢太医整夜为她施针诊治,已经尽力。”
“什麽叫已经尽力?三妹以後都,都不能有孩儿?”林淬岳不敢相信,更不愿接受。
萧执安摇头,劝林淬岳,亦是是说给自己听:“也不尽然,只要持续用药,休养得当,馀毒清完之後,或许还有机会。此事,虽然出自白莲教,但孤剿匪不力,监国有失,孤有责任,令妹以後,需要时时接受卢太医诊治,不知林爱卿是希望卢太医前去造访,还是维持现状,让令妹暗中接受诊疗?”
萧执安拿出两个选择。
林淬岳当然不希望卢太医去找林怀音,倘若闻起来,无论是三妹问,还是沈家人问,岂非为难卢太医,让他不知该如何解答。
况且沈家人未必想提起白莲教那段过往,三妹也必定承受不了。
想到此处,林淬岳才觉得萧执安用心良苦。
原来根本没有什麽霸占臣妻,也没有被胁迫操纵,昨夜三妹是彻夜接受诊治,太子殿下以安胎药之名,行解毒之实,暗中治疗,总好过揭开往日伤疤,让所有人都下不来台。
如此想着,他沉出一口,郑重点头:“既如此,有劳殿下,请平阳公主殿下,继续照拂舍妹,林氏一族愿誓死效忠,肝脑涂地。”
“林爱卿言重了。孤说过,令妹的事,孤有责任,孤一定放在心上,妥善照顾。”萧执安起身,拍拍林淬岳的肩膀,“换防的事,尽快安排,令妹今早观礼,殊为辛苦,孤正好带她去找卢太医瞧瞧。”
“谢殿下。”林淬岳抱拳躬身。
萧执安踱步,缓行走出中军大帐,目视林怀音,他太阳xue突突惊跳,额间隐约显出青筋。
刚才的话,除了那句“滑脉”,都是千真万确。
他心爱的女人,被人害了,她的清誉,她的身子,她的未来,都几乎被毁之殆尽。
她遭受了难以想象的痛苦折磨,背负无比深重的血腥仇恨,可她这样鲜活明艳的活在他面前,她这样美好,他要她永远这样美,他会把她养好,养成一只呼噜噜翻开肚皮睡觉,不会惊醒的小猫儿。
萧执安出来,禁军将士纷纷行礼。
青天白日之下,他目视林怀音,端端向她走去。
林怀音害怕,她觉得不应该这麽明目张胆,这样子大哥哥会掐死她,她吓得脸上五官乱飞,整个人一动不动。
林淬岳随侍在萧执安身边,眸光沉沉,不敢擡眼暴露心疼,压着嗓子唤她:“三妹,你跟殿下去。”
“啊?”
什麽意思?
林怀音不敢相信,使劲拧大腿,表示大哥哥你被臭太子下蛊了就眨眨眼啊!
萧执安走过她面前,张嘴没有出声:“走了,音音。”
“快去。”林淬岳催促:“殿下很忙,别耽误时间。”
“喔。”
林怀音跟上萧执安步伐。
林淬岳静静伫立原地,看他们走远。
监国太子的身形,像山一样,遮挡住林怀音前方的烈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