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急,因为她是萧执安永远无法割舍的妹妹,现在他在气头上,兴许喊打喊杀,给林怀音承诺什麽。
但是只要稍微拖一拖,萧执安的心里,就会记起他们是如何幼年丧母,相依为命,他们血脉相连,谁也离不开谁,他根本不可能对她出手。
平阳公主有恃而无恐。
萧执安打发走袁解厄父子,召来一名禁军,仔细听一遍林怀音审肉瘤男的经过。
他一改往日庸懒,全神贯注,听完默默走到窗前。
鱼丽的生死,只要未见尸骨,就是犹未可知,因为下山途中,玄戈曾察觉异状,请命追查,至今未归。
萧执安一贯理智,所以他选择告诉林怀音最坏的结果,不愿给她渺茫希望,最後反而更加失望。
生抑或是死,萧执安看定鱼丽已经死亡,然而为了林怀音,他目视沉沉雨帘,还是存一份念想,希望玄戈当时幸运地撞上鱼丽,顺手救她回来。
除此之外,林怀音的白莲宣言,远在萧执安意料之外,细细一想,却又是情理之中。
他的音音护得了家族,保得住江山,镇得下逆贼,当得起一声救世白莲,她安置逆贼的方式过于宽仁,但也无可厚非。
萧执安不打算干预,他欣赏林怀音的处事风格,战时狠绝,战後不斩尽杀绝,刚柔并济,恩威并施,很适合作东宫的女主人,假以时日,甚至有资格与他并坐龙椅。
唯一让萧执安想不通,是林怀音关于诏狱那段话。
她如何得知那馊饭与红眼老鼠,说得仿佛亲身经历一般?
禁军有禁军大牢,何以她吓唬人的时候,竟随口说起诏狱?
萧执安百思不得其解,他转而思索平阳公主。
平阳不想来见他,他其实也不想见平阳。
私心里,萧执安不想与平阳对峙,他是储君,是林怀音的执安,也是平阳的哥哥。
就在林怀音射杀柳苍那晚,平阳公主表面上揽罪己身,实则搅动朝臣恐惧,萧执安当时就确认平阳在帮沈从云挑战他的威信,她与沈从云有私情。
但他什麽都没有说。
萧执安设想过最好的情况,是沈从云死,人死罪消,谁都不揭破,只要平阳日後收敛,听话,她就还是他的好妹妹,她不过贪恋一个有些姿色有点才学的男人,不算什麽大错,萧执安依旧会护着她。
他给过机会,可是平阳不思悔改,还向林怀音出手,这一点萧执安不能忍,更无法接受平阳的最终目的,居然是他。
想通一切的霎那,萧执安以为自己一定会杀了平阳,他是储君,不能容忍谋权篡位,他是兄长,不能接受弑父杀兄,他是音音的男人,他要护着音音,杜绝一切伤害。
林怀音走时,萧执安心中还坚如磐石,觉得无论如何,他都必须痛下决心处置平阳。
可是召来袁解厄和袁步天父子,听着袁步天供述平阳是如何通过嫁袁解厄捆绑司天监,命他编造女帝谶纬之言,再看着平平无奇丶无才无貌的袁解厄,萧执安又一点点感到痛心。
为了所谓的女帝野心,平阳竟然愿意委身这样的男人,她下了多大的决心,她心里该是多麽的狠,多麽的恨。
无须开口问,萧执安清楚平阳变成这样是因为八岁那年的事。
那一年母後病逝,萧执安和平阳在灵堂前跪了几天几夜,熬不住,暂时回去歇息。
而後,等他们再次回到灵堂,发现那里的宫人都被赶走,林震烈也率禁军退到外围,他们兄妹俩一个七岁一个八岁,白衣在白帐中很好躲,便趁乱避开禁军耳目,悄悄溜进灵堂。
远远地,啜泣声像从指缝中传来,悲痛颤抖,萧执安与平阳兄妹俩都以为是母後的贴身侍婢,伤心过度在哭。
然而嘎吱一声开门,谁都没想到,撞入他们瞳仁,赫然是他们的父皇正在母後的棺椁前,强幸宫女。
那宫女自己捂紧口鼻,流着眼泪伏在棺椁,身上凌乱不堪,兄妹俩似懂非懂,震惊又害怕,一时痴愣原地,然後就在父皇投目过来那瞬,萧执安被大力推开,年幼的平阳公主坚定地迈门槛入内,砰地一声,关上大门。
关门声引来林震烈,就在萧执安爬起来推门的霎那,林震烈抱住萧执安,捂紧口鼻,硬生生将他带离现场。
片刻之後,林震烈被叫走,萧执安从此再也找不到平阳公主。
那一年,他八岁,平阳公主七岁。
他们刚死了生母,刚承诺一定会照顾好妹妹,就被迫分开——母後仙游,妹妹失踪,萧执安身边空无一人。
萧执安谨记林震烈的话:绝对不能让父皇知道他当时在场,否则兄妹俩都没有好日子过,他必须保住太子之位,否则平阳公主可能永远都回不来。
那一年,萧执安同时失去了母後和妹妹,他还要假装什麽都不知道,他拼命学,六艺丶策论丶他样样精通,事事拔尖,他用一次次惊才绝艳得御前对策,化身成一个完美无缺的太子,然後小心翼翼地问:“父皇,平阳去哪儿了?”
他问,他的父皇从来不答,问得多了,再四处寻一寻,父皇就将他迁去东宫,形同幽闭。
而後萧执安就舍弃了林震烈的法子,选择绝食。
他水米不进,将自己饿到半死。
太子三师到御前哭诉。
文武百官向皇帝请命。
最终,萧执安赢得了胜利。
那一日,林震烈率禁军来东宫,送还平阳公主,送还他一年未见,已经年满八岁的妹妹。
从此之後,萧执安矜矜业业,睁一双不眠的眼,扫视朝堂和大内,他只有一个愿望——坐稳东宫,巩固他和平阳的安稳,他还要拼尽一切,让平阳拥有他所拥有的一切。
在萧执安心里,没有人比平阳更重要,没有人对他比平阳更好,平阳是他的命。
幼年往事,拽着萧执安,不得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