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就见见光罢。
“儿臣忽然想起来了。”
萧执安躬身揖手。
刀斧手不敢伤他,刀剑顺势迁就。
皇帝想阻止,但方才一拉一拽,已然耗尽气力。
“平阳说您会护着她,因为她捏着您见不得光的把柄,似乎就是——”
萧执安幽幽止语,环视身侧刀斧手,冷声训斥:“怎麽,尔等也想听?”
话音未落,电光火石之间,皇帝挣扎怒吼——“拿下!”
“太子无礼,速速拿下!拿下!”皇帝面无人色,捂胸剧烈咳嗽。
“咳咳咳!”殷红喷涌而出,龙床血迹斑斑,口中喷吐的污秽血沫,坠回皇帝龙颜。
龙颜染血。
储君昂然屹立。
刀斧面面相觑,旋即,刀剑哐啷坠地。
“属下不敢!”
刀斧手赤手空拳,拱向萧执安。
无人敢听他口中“把柄”,皇室密辛,听过就会被灭口,既然不能听,就只能退出去,退出去等于违逆圣上,违逆圣上,不若就此倒戈。
人人心里都有一本账。
圣上龙体衰败,连失御史台与中书省,两手空空,无人可用。
太子殿下正当年,鹤鸣山大败白莲教逆贼,整肃朝堂,人心所向。
年轻的刀斧手要奔前程,皇帝老了还有新帝,挣钱养家,犯不着把自己和族人赔进去。
谢心存看了场没燃起来的硝烟,银针压回指尖,翩然离去。
林震烈下定决心来营救之时,刀斧手已捡拾兵戈,列队候令。
萧执安缓步御阶,再捏锦帕,擦拭父皇脸上血迹。
“父皇,您要保重龙体。”他语调极轻,动作也轻。
皇帝眼神阴鸷,身体却不受控制颤抖,害怕萧执安手中锦帕,会突然变成绞索。
他越怕,萧执安越温柔。
“国丧期间不能嫁娶。”
萧执安宽慰父皇,柔和温良:“父皇,就算为了儿臣的婚事,您一定要挺住,儿臣还要向您请旨赐婚,您就写林氏三女,鹤鸣山剿贼有功,功在社稷,出皇长子丶监国太子赘为其夫,以示朝廷嘉奖。”
闻听此言,皇帝浑浊的龙目,霎那圆睁。
污浊瞳仁,映照萧执安的脸,恍惚错乱间,皇帝仿佛看到他的发妻——先皇後赵氏。
那张令人生厌的贤後面孔,镌刻在花团锦簇的棺椁中,冰冷泛青。
她已经死了,他为他送葬,那一日刻骨铭心,他亲手埋葬了那个女人,再也不用看他脸色,而今,她的儿子竟也学会她的样子。
皇帝最恨这种语调,矫揉造作,不疾不徐,拿朝廷丶功绩说事,摆一通大义凛然的道理,赤忱的眼眸盯着他,状似虔诚,实则挑衅丶甚至欺压,逼他低头。
他是皇帝,是天子,是真龙在世,他的意志即是天理,凭什麽一个女人对他指手画脚,教他做事,还是一介卑贱民女。
装腔作势的女人,生了对心肠歹毒的儿女,当初就不应该留着他们,就该让他们陪葬。
这麽多年,平阳没有再提,太子从未问起,皇帝始终以为平阳不敢说,太子不知情,他问过林震烈,严厉惩处他护卫不力,放平阳进灵堂。
林震烈说只有平阳在场,他信了,而今皇帝铲开泥封,回头再看,当时平阳没有逃跑,反而进灵堂关上大门,原来她身边还站着太子。
平阳骗了他。
林震烈也骗了他。
太子这麽多年,装聋作哑,也在骗他。
皇帝终于想通一切,想通这十五年来,林林总总,所有人都在欺骗他丶背叛他,他活在谎言中,重病缠身,太子恭敬但不亲近,原来太子一直在等这一刻,每日侍药,太子都恨不得他去死,林震烈日日护卫,心底却在鄙夷不齿。
整整九年,太子日日在侧,看他衰弱,等他死,候他败,就为这一天,而他逼宫不要皇位,居然为个女人入赘。
不要皇位,不要皇族姓氏。
太子入赘,把萧氏皇族的脸置于何地?
他的儿子,要改名换姓,去做别人的儿子,还要他亲自下旨,如此悖灭人伦,朝堂如何议论?朝臣如何看待?岂非叫天下人耻笑,不知传出何种流言?!!!
岂有此理,岂有此理,皇帝哇呜呕血,猝然昏死过去。
“传太医。”
萧执安平静处置。
殿门口,耳力惊人的林震烈,耳鸣丶胸闷丶气短,扶墙退开两步,终于支撑不住,晕厥现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