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境中究竟有什么恐怖的东西?能让这个在尸山血海中都能谈笑自若的男人,瞬间褪去所有铠甲,脆弱如初生的雏鸟?
时间在沉默的安抚中缓慢流淌。拓跋玉只是耐心地、一遍遍抚摸着他的背脊。
感受着他如惊涛般的心跳在她掌心下逐渐趋于一种疲惫的、虚脱般的平缓。
她能“听”到那恐惧的潮水正缓慢地、不情愿地从他僵硬的骨髓中退去,留下满目狼藉的疲惫沙滩。
不知过了多久,久到窗棂透入的天光都变换了角度,在地上投下新的光影,白战紧绷如弓弦的身体终于彻底松懈下来,只剩下沉重的喘息和微微的颤抖。
拓跋玉稍稍拉开一点距离,双手捧起他低垂的脸庞。
他的脸色是骇人的灰白,眼睑下是浓重的青影,眼神涣散失焦,唇瓣干裂,额被冷汗浸透,粘在皮肤上,整个人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又被狠狠蹂躏过一番。
她心头一紧,指腹温柔地拂过他冰冷的额头、汗湿的鬓角,最后停在他紧蹙的眉心上,用温热的指腹缓缓揉按。
“看着我,阿战。”她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温柔力量。
白战的眼珠艰难地转动了一下,视线终于聚焦在她沉静如水的眼眸里。
那眼眸里有担忧,有心疼,更有一种磐石般稳固的、令人安心的力量。
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喉咙却干涩得不出任何声音,只有一声破碎的哽咽。
“嘘…先别说话。”拓跋玉阻止了他徒劳的尝试,指尖轻轻擦去他眼角未干的湿痕,动作温柔得像是在擦拭稀世的瓷器。
“没事了,都过去了。噩梦而已。”她的语气平静,仿佛刚才那场灵魂风暴从未生。
她刻意忽略了地上那片狼藉,忽略了那只“眼睛”,忽略了那个引风暴的梦魇。
此刻,安抚他、将他从危险的悬崖边彻底拉回现实,才是唯一重要的事。
她微微用力,牵起他冰凉且微微颤抖的大手。他的手心全是冷汗,握在她温热干燥的手中,形成鲜明的对比。
“来,”她的声音放得格外轻柔,带着点哄劝的意味,“地上凉,我们回床边坐。”
白战如同一个牵线木偶,茫然地、顺从地被她牵引着,高大的身躯有些踉跄。
他全部的重量仿佛都倚在那只与他交握的、纤细却异常有力的手上。
拓跋玉小心地引导他绕开地上的水渍和碎片,一步步挪回宽大华丽的拔步床边。
当他终于跌坐在柔软的床沿时,仿佛全身的力气都被瞬间抽空。
高大的身形微微佝偻下去,双手撑在膝盖上,低垂着头,肩膀仍在细微地颤抖,像一个迷途的孩子。
拓跋玉站在他面前,静静看了他片刻。此刻的他,褪去了平日的冷硬威严,只剩下惊魂未定后的巨大疲惫和一种近乎全然的依赖。
她转身步出内室,裙裾轻摇,穿过幽静的回廊。行至外厅门前,素手推开那扇厚重的描金雕花木门。霎时间,门外的暑气裹挟着闷热扑面而来,光影摇曳处,一道侍立的身影也随之映入眼帘。
“王妃?”守在门外的侍卫楚言立刻躬身行礼。他身姿挺拔如松,面容刚毅,眼神沉稳锐利,看到拓跋玉亲自出来,眼中快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询问。
他显然听到了内室不同寻常的动静,但恪守本分,未曾擅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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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言,”拓跋玉的声音恢复了惯常的平和清越,听不出丝毫波澜,“传热水,净面的,烫脚的,都要。再送些温热的清粥小菜来。”
她顿了顿,补充道,“地上有碎片和水,小心些。”
“是,王妃。”楚言心中了然,神色不变,利落地领命而去,步履无声却迅捷。
门轻轻阖上,隔绝了外界的晨光与声响。等拓跋玉返回内室,白战依旧保持着那个姿势,像一座沉默的石雕,只有微微起伏的胸腔证明他还活着。
她伸出手,轻轻替他拢了拢散乱在额前的几缕湿。
他似乎被这细微的动作惊动,缓缓抬起头。他的眼神依旧有些空洞,但看向她时,那份依赖和寻求慰藉的渴望却清晰无比。
“玉儿…”他终于出嘶哑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和挥之不去的惊悸。
“嗯,我在。”拓跋玉应着,俯身拿起放在床边矮凳上的温热湿帕,动作轻柔地为他擦拭脸上的冷汗污迹。
温热的湿意触及皮肤,白战微微一颤,随即像是汲取到暖意,紧绷的下颌线松弛了几分。
她擦得很仔细,额头,鬓角,脸颊,下颌,像在擦拭一件失而复得的珍宝。
擦至颈侧时,指尖无意间触碰到一道隐藏在衣领下的、陈旧却狰狞的疤痕。
那是三年前一场致命刺杀留下的印记。她的动作几不可察地顿了顿,眸色更深,指尖在那疤痕上停留了一瞬,带着无声的抚慰,然后继续向下。
楚言的效率极高,很快,内室被清理干净,破碎的瓷片和狼藉的水迹消失无踪,仿佛从未存在过。
那只冷透的药碗也被无声收走,连同碗底那只“沉默的眼睛”。同时,热水、铜盆、布巾、以及盛着清粥小菜的食盒也悄然送了进来。
拓跋玉挽起宽大的衣袖,露出两截皓腕。她先在铜盆中净了手,试了试水温,才将另一个盛着热水的木桶放在白战脚边。
她蹲下身,当那双属于顶尖武者的、骨节分明却布满了新旧疤痕与厚茧的大脚,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僵硬和冰冷,暴露在微凉的空气中时。
拓跋玉没有半分犹豫。她伸出双手,稳稳地托住他的脚踝,将其缓缓浸入温度稍高的水中。
“嘶…”滚烫的水温让冰冷的脚瞬间刺痛,白战倒抽一口凉气,下意识地想缩回脚。
“忍忍,寒气重,得烫透才好。”拓跋玉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