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双手稳稳地按住了他的脚踝,力道恰到好处地阻止了他退缩的动作,又不会弄疼他。
白战没有再动。他低下头,目光落在蹲在自己脚边的妻子身上。
晨曦透过窗纱,在她低垂的颈项和专注的侧脸上镀了一层柔光。
她乌黑浓密的髻间,一支简洁的白玉簪泛着温润的光泽。眼前的景象,与记忆深处某个血腥冰冷的画面诡异地重叠、交织。
酷寒的记忆,如同深渊底部蛰伏的巨兽,被这熟悉的触碰彻底惊醒,咆哮着撞碎时空的壁垒,蛮横地将他拖拽回去!
?囚笼。无边无际的囚笼。?
那不是人间的牢房,是矗立在北境狼族王庭最深处的“寒渊窟”。
终年不化的玄冰凝成巨大的栅栏,缝隙间呼啸着裹挟冰晶的罡风,空气里弥漫着铁锈、血腥和一种深入灵魂的、绝望的冻土气息。
狼族少主雪奴亦是如今的白战,他被数条粗如儿臂的寒铁锁链牢牢缚在中央的冰柱上,锁链深深勒进皮肉,每一次喘息都牵扯起撕裂的痛。
双足赤裸,深陷在厚厚一层由守卫每日倾倒的、泛着幽蓝寒光的“冰魄雪”中。
那不是普通的雪,是狼族圣地深渊采集的奇寒之物,触之如万针攒刺,瞬间便能冻结血脉。
极致的寒冷,早已越了“冷”的概念。那是灵魂都被冻毙的麻木,是生命之火在无尽黑暗中被一点点抽离的虚无。
每一次微弱的血脉搏动,从心脏艰难地泵向冰冷的肢体末端,带来的都不是生机,而是钻心蚀骨、让人恨不得将自己碾碎的剧痛!
就在意识快要被那麻木的冰渊彻底吞噬时,沉重的铁靴踏碎冰雪的声音传来。
一个高大、披着漆黑狼皮大氅的身影,在数名守卫的簇拥下,踏入了这片死亡的领域。他的王兄——朔岄。
“啧,还没死透?”朔岄的声音带着金属刮擦般的狞笑,回荡在空旷的冰窟里,激起无数阴冷的回声。
他踱步上前,厚重的靴底碾过雪奴早已失去知觉的脚背,带来骨骼不堪重负的闷响和迟来的、几乎让他窒息的钝痛。
守卫们出压抑的、如同豺狗般的低笑。
朔岄蹲下身,那张线条刚硬、与雪奴有几分相似却写满暴戾的脸凑近,浑浊的呼吸喷在他脸上,带着浓烈的酒气和兽肉的腥膻。
粗糙的、布满老茧和冻疮裂口的手,带着浓烈的铁腥味,猛地钳住了雪奴一只脚踝!
“啊——!”喉咙里破碎的嘶吼被冻得凝固住,只有身体无法控制地剧烈痉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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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手冰冷、坚硬、布满倒刺般的茧皮,像两柄生满铁锈、刚从冰水里捞出的镣铐。
带着残忍的蛮力,狠狠箍紧他脆弱的踝骨,仿佛要将那纤细的骨头生生捏碎!指关节因用力而泛白,嵌入皮肉,瞬间留下青紫色的淤痕。
“冻僵的废物!”朔岄狞笑着,眼中闪烁着毒蛇般快意的光芒,“这点冷都受不住?狼族高贵的血脉,在你身上真是连条野狗都不如!”
话音未落,他猛地力,将雪奴那只早已冻得僵硬的脚,连同半条小腿,狠狠地、不容反抗地按进了旁边刚刚倾倒下来、冒着森然寒气的冰魄雪堆深处!
“?噗嗤。?”
不是温暖,是比之前更甚千百倍的酷寒炼狱!仿佛无数淬毒的冰针,顺着毛孔、顺着血脉、顺着骨骼的缝隙,疯狂地、无孔不入地刺入!冰冷的雪沫瞬间包裹了脚掌、脚踝,淹没了小腿。
那极度的寒冷不再是麻木,它变得无比尖锐、无比清晰,化作亿万根烧红的钢针,凶狠地搅动着每一寸肌肉,穿刺着每一根神经末梢!
骨髓深处似乎都出不堪重负的、细微的爆裂声。
视野瞬间被一片炫目的、带着死亡气息的白光吞没。
他徒劳地绷紧身体,像离水的鱼一样弹动,却被冰冷的铁链和那只铁钳般的手死死压制,只能在喉咙深处出无声的、撕裂灵魂的哀鸣。
守卫腰间佩刀上悬挂的兽骨饰物,惨白嶙峋,在冰窟幽暗的光线下,像一只只嘲弄、冷酷的独眼,冰冷地俯视着他的无助、狼狈与彻骨的绝望。
而此刻,澄心堂内室。
“呃!”一声极力压抑、却仍从齿缝间漏出的闷哼,打破了内室的寂静。
白战的身体骤然僵硬如铁,宽阔的脊背猛地弓起,又在那股强行涌入的暖流与刺骨寒意的疯狂对冲下,剧烈地颤抖起来。
攥住膝盖衣袍的手指,指节因过度用力而泛出青白色,指甲深深陷入掌心下柔软的锦缎里。
指甲坚硬的边缘甚至抠穿了丝线,留下数道深深的、仿佛带着痛楚印记的凹痕。
冷汗瞬间浸透了单薄的里衣,紧贴在紧绷的皮肤上,带来一阵新的寒意。
记忆与现实的光影在眼前疯狂地撕扯、重叠、扭曲!
拓跋玉间那支温润细腻的白玉簪,簪头雕着一朵含苞的雪莲。
此刻在晨曦的光晕中轻轻晃动,折射出柔和而纯净的光芒。
那光芒本该是温暖人心的,此刻在白战混沌眩晕的视野里,却诡异地模糊、旋转、扭曲变形!
玉簪的轮廓与光芒,竟与记忆中守卫佩刀上那枚惨白冰冷、象征着死亡与屈辱的兽骨饰物,幻象般重合在一起!
那枚兽骨仿佛活了过来,蠕动着,在扭曲的光线中凸起,化作一只巨大、阴冷、毫无情感的独眼!
那枚惨白的兽骨独眼,在扭曲的光晕中猛地睁开!冰冷、死寂、毫无生气的瞳孔占据了白战的整个意识视界,像一个冻结灵魂的旋涡,将他残存的理智疯狂地向下拖拽。
耳边不再是细微的更漏嘀嗒声和药香,而是冰窟里永恒呼啸的寒风,夹杂着锁链冰冷的撞击声,以及自己那时被冻在喉咙深处、绝望到极致的无声嘶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