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他转过身,从遮挡视线的紫檀木嵌山水云石屏风后转出来时,已然是一位气度沉凝、不怒自威的王朝亲王。
补服的挺括线条完美勾勒出他挺拔的身姿,深紫色衬得他面容愈冷峻,眼神锐利如寒星。方才那个穿着木屐、赤裸上身的慵懒形象已荡然无存。
他的目光扫过垂侍立的浮春和寒玉,在她们手中的物事上停留了一瞬,随即投向锦帐深处那安睡的身影。
眼神深处掠过一丝极淡的柔和,转瞬即逝。他并未走向水盆,也未示意她们唤醒王妃。
“今日朝会。”白战的声音不高,却清晰沉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在寂静的内室中如同金石相击。“不必侍候了。水且放着,莫扰王妃清梦。”
他无声地踱至隔间的盥洗处。昏暗中,一只盛着清水的银盆已静静备在乌木架上。
他俯身,掬起微凉的水扑洒在脸上,水珠沿着棱角分明的下颌滑落。
取过细软的素巾,仔细擦拭了面颊与脖颈,动作轻缓得几乎不闻水声。
又用指尖沾了些许青盐,就着清水在齿间清理一番,吐水入盂,亦是悄无声息。洗漱罢,他再次用巾帕拭干手脸,确保没有半分湿冷之气。?
?做完这一切,并未立即离去。他缓步回到寝床边,帐幔低垂,遮住了大半光线,只隐约勾勒出榻上人安睡的轮廓。
他驻足凝望片刻,深邃的眼眸在昏暗中漾开一片难以言喻的柔软。
随即,他掀开帐幔,极其小心地俯下身去,如同靠近一件稀世珍宝,宽厚的肩膀微微下沉,深紫色的朝服边缘无声地拂过锦被。
他的唇,带着一丝微不可察的凉意和满腔的温存,极其轻柔地、珍而重之地印在妻子光洁饱满的额头上,一触即分,留下一个无声的、饱含眷恋的印记。?
做完这一切,他才直起身,转身时终是不舍,视线再次掠过帐幔,仿佛想穿透那层层叠叠的云锦罗帐,再看一眼沉睡的容颜,但终究只是微微一滞。
他没有丝毫犹豫,迈开穿着军靴的步伐,沉稳地绕过拔步床,径直穿过垂着纱幔的罩门,撩开那串仿佛还残留着婢女指尖温度的珠帘。
珠帘在他身后摇晃,出一串更为急促悦耳的“叮咚”声,如同送别的轻吟。
外厅的光线比内室略亮些,晨曦正透过高窗上糊着的浅碧色窗纱,在地面投下模糊的光斑。
白战没有丝毫耽搁,大步流星地走向外厅正门。守在门边的小婢女早已机灵地将沉重的门扉拉开一道足以通人的缝隙。
一股裹挟着草木清冽气息的晨风猛地灌了进来,吹散了殿内凝滞了一夜的暖香。
白战深吸一口这黎明独有的清冷空气,一步踏出了澄心堂的门槛。
外间,天色已不再是墨蓝,而是呈现出一种深邃的靛青色,东方的天际线被一抹逐渐炽烈的金红所灼烧,预示着朝阳即将喷薄而出。
月亮的轮廓已淡得只剩下一弯朦胧的银钩,固执地悬在靛蓝色的天幕上,与初生的晨光做着最后的角力。
王府内院的主甬道笔直宽阔,铺着巨大的青石板,被粗使婆子们打扫得干干净净,几乎能映出天上残月和微熹的晨光。
甬道两旁,是修剪得一丝不苟的松柏和应季怒放的木槿、紫薇,在晨光熹微中绽放着或浓或淡的色彩,散出潮湿的花木清气。
白战的身影在甬道上拉得老长,步履迅疾有力,军靴踏在石板上,出清晰而富有节奏的“橐、橐”声,迥异于方才的木屐轻响。
这声音穿透清晨的寂静,惊动了在花丛中觅食的早雀,“扑棱棱”飞起一小片。
他目不斜视,穿过几重垂花门,绕过影壁,沿着熟悉的路径快前行。
偶尔有早起洒扫的小厮或婆子远远瞥见王爷的身影,立刻如同被施了定身法般僵住,将头深深埋下,避让在道旁,大气也不敢出,直到那象征着绝对权威的脚步声远去。
前院的气氛明显与外院不同。门房、侍卫值房都已亮起灯火,人影晃动,透着一股整肃待命的气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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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白战高大的身影出现在通向王府大门的最后一道月洞门前时,厚重的朱漆大门已经无声地敞开了一道缝隙。
门前开阔的青石板空地上,一人一马,早已静候多时。
侍卫统领楚言,一身玄色劲装,腰悬佩剑,身姿挺拔如松柏,正稳稳地牵着一匹通体乌黑、四蹄如雪的神骏战马,正是白战的坐骑“踏雪”。
马儿似乎也感知到主人的到来,不安地刨了下前蹄,打了个响鼻,喷出两道白气。
楚言立即轻轻抚摸着它的脖颈以示安抚。他神情专注而警惕,如同黑暗中蓄势待的猎豹。
鹰隼般的目光扫视着周围,即便是在王府安全的腹地,也未曾有丝毫松懈。
晨光勾勒出他年轻却棱角分明的侧脸,下颌线绷得紧紧的。
白战的目光只在楚言身上短暂停留,便落在了“踏雪”身上。他大步流星地走过去,动作没有丝毫迟滞。
楚言默契地递上马缰,并迅俯身,双手交叠置于膝前。
白战一手抓住马鞍前桥,左脚精准地踩入楚言的手掌借力,右腿潇洒地一抬一跨,下一个瞬间,人已稳稳端坐在了马鞍之上。
整个动作流畅迅捷,带着久经沙场的利落。他勒住躁动的马头,居高临下地看着台阶下的楚言。
“楚言。”白战的声音低沉,穿透清晨微凉的空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意味。
“属下在!”楚言抱拳躬身,声音洪亮干脆。
“守好府邸,守好王妃。”白战的目光锐利如刀,直刺楚言眼底,每一个字都如重锤落下,强调着王妃安危的绝对重要性。
“是!王爷放心!人在王妃在!”楚言的头垂得更低,语气斩钉截铁,带着以性命担保的决绝。
白战微微颔,对这个回答显然满意。他顿了顿,补充道:“王妃若醒了,告知浮春她们,”
他侧头示意了一下王府深处,“不必等本王回来用朝食。若王妃觉得烦闷,让她去后花园走走,散散心。”
他的语气在提到妻子时,不自觉地放缓了一丝,尽管那份温柔在命令的口吻下显得极其克制,几乎难以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