巡逻的金吾卫甲士列队走过,盔缨在无风的空气中纹丝不动,只有沉重的脚步声整齐划一,带着一股肃杀的僵硬。
他们的目光扫过白战,认出那身与普通武官不同的紫色朝服,微微躬身致意,眼神却像蒙了尘的琉璃珠,空洞而警惕。
白战微微颔回礼,感受到一种同样沉重的压抑,如同此刻的天气,凝固在每一个守卫皇城的士兵肩头。
穿过广场,踏入通往朱雀大街的御道。道路笔直宽阔,可容十六匹骏马并行,此刻却因时辰尚早而显得行人稀疏。
道路两旁植有高大的槐树与榆树,枝叶繁茂,此刻却失去了往日的鲜活碧翠。
在浓云的笼罩下,呈现出一种沉郁的墨绿色,层层叠叠,遮天蔽日,仿佛为这条天子御道搭起了一道无尽的幽暗长廊。
马蹄下的青石板变成了更为平整的御道石砖,蹄声被厚实的砖地和浓密的树荫消解了几分清脆,变得越低沉、压抑,每一步都像踏在紧绷的鼓面上。
闷雷再次传来,这次似乎近了些,带着一种不耐烦的躁动。
几滴冰冷的液体倏地砸落在白战冰冷的肩膀上,出轻微的“啪嗒”声,瞬间晕开一小片深色的水渍。
紧接着,又有几滴落下,稀疏,却大而沉重,带着试探的意味。
雨,终究是来了。没有狂风呼啸的前奏,没有电闪雷鸣的开场,只有这沉重、冰冷、带着土腥气的雨点。
不疾不徐地从那墨绿色的天幕中坠落,敲打在树叶上、衣衫上、青石砖上,出沉闷而破碎的声响。
白战没有加快度,只是下意识地挺直了腰背。雨水顺着他的头冠边缘流下,滑过冰冷的面颊,带来一丝清醒的寒意。
雨水肆意泼洒,紫色的朝服迅被浸透。深色的水痕在繁复的锦缎上贪婪蔓延,层层渗透,冰冷的湿意穿透内衬,针砭般刺入肌肤。
吸饱了雨水的朝服变得异常沉重,丝绸的华贵化作累赘,沉沉向下坠着。
踏雪的皮毛上也很快挂满了细密的水珠,汇聚成大滴,沿着它强健的肌肉线条滑落。
这匹神骏似乎并不在意这突如其来的雨水,步伐依旧沉稳有力,四蹄踏在湿润的青石板上,出一种坚实而带有黏滞感的“嗒嗒”声。
它高昂着头颅,鼻孔翕张,喷出的热气在湿冷的空气中形成更浓郁的白雾。
白战能感受到座下伙伴传递来的温热与力量,这让他因密报而紧绷的心弦略微松弛了一瞬。
他轻轻抚摸着踏雪被雨水打湿的鬃毛,低声安抚:“好伙计,不急。”
快接近皇城边缘,临近繁华市井区域时,御道两旁开始出现一些低矮的官署和勋贵府邸的后墙。
高墙深院,朱门紧闭,偶有兽头门环在雨水中闪着幽冷的光。
雨水顺着高墙的瓦檐汇成细流,哗啦啦地淌下,在地上砸出小小的水坑。
白战的目光警惕地扫过那些紧闭的门户和高墙上可能存在的阴影。
在这种天气,在这种消息即将引爆的时刻,任何角落都可能藏着窥探的眼睛。
突厥马队入城,是明目张胆的挑衅,还是某种试探。他们的目的是什么?金光门守备如何?
李德全的密报只有短短一行,却留下无穷的凶险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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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为武将,他嗅到了战争边缘的气息,一种风雨欲来、铁锈与血腥交织的熟悉味道。
他搭在佩刀刀柄上的手指,无意识地在冰冷的金属上摩挲着,指节微微白。
前方豁然开朗,御道汇入了长安城真正的血脉——朱雀大街。
宽阔的程度远御道,南北纵贯,气象万千。即使是阴沉的雨天,也无法完全掩盖其作为帝国中枢通衢的磅礴气势。
两侧的槐树更为高大古老,枝丫虬结,如同无数撑天的巨臂。雨水顺着层层叠叠的叶片流淌,形成无数道细小的瀑布。
然而,街上的景象却并非平日的车水马龙、摩肩接踵。
雨水显然冲刷掉了许多人出门的兴致。行人稀疏了许多,且大多步履匆匆,撑着油纸伞或戴着斗笠,低着头,在宽阔的街面上显得渺小而孤单。
几辆装饰华美的马车匆匆驶过,车帘捂得严严实实,车轮碾过积水的路面,溅起浑浊的水花。
两侧的店铺大多已经开门,但门口罗雀,伙计或掌柜倚在门框上,无精打采地望着灰蒙蒙的雨幕。
只有卖胡饼、蒸饼的食肆门口还冒着些微热气,蒸笼的白汽刚一冒出就被雨水打散。
细密的雨丝织就了一张无边无际的灰网,将整条朱雀大街笼罩其中。
远处的坊门、望楼、佛塔都只剩下模糊的轮廓,如同浸在水中晕染开的水墨画。
视线受阻,听觉却变得异常敏锐。雨水敲打屋顶瓦片、树叶、石板路的声音汇聚成一片连绵不绝的沙沙声。
像是无数蚕在啃食桑叶,又像是某种低沉而持续的叹息。
这单调的雨声,反而衬得周遭的世界愈寂静、压抑。
白战操控着踏雪,沿着大街东侧,缓缓而行。他锐利的目光穿透雨帘,扫视着街道两旁。
一些屋檐下或巷口,偶尔可见三两聚集的低语者,多半是些闲汉或小商人。
他们的声音压得很低,神情带着一丝隐秘的不安和亢奋。
尽管听不清具体内容,但白战捕捉到了几个零星飘过来的词:“胡人…金光门…好多马…”
消息总是像瘟疫一样,在城市的毛细血管里比官府的驿马跑得更快。
突厥马队的到来,显然已经在这座城市的底层开始酵,恐慌或好奇像水中的涟漪,在雨幕掩盖下悄然扩散。
白战的心沉了沉,密报刚到他手不久,市井已有所闻,这度太快了,快得让人心惊。他勒紧缰绳,示意踏雪再慢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