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只露在薄被外的、骨节匀称的纤手,带着睡梦中的暖意和习惯性的依恋,自然而然地探向身侧的位置。
那里,应是夫君坚实而温热的胸膛,是她在陌生地界、漫漫征途中唯一锚定的港湾。
指尖触及的,却是一片冰冷的、空荡荡的锦缎,冰凉,空寂!
这触感,如淬毒的冰针,瞬间刺破了她惺忪的睡意,狠狠扎进心脏最深处!?
那冰冷空寂的触感竟与十年前那个雷雨交加的雨夜重叠。
刹那间,震耳欲聋的霹雳炸响、倾盆雨水的轰鸣、粗粝绳索死死勒进皮肉的剧痛、眼前被厚布蒙住后隔绝一切的绝对黑暗、混杂着霉味与恐惧的窒息气息。
那个狞笑着将她绑住手脚、就如丢弃破布般扔进冰冷刺骨、幽闭绝望的铁笼中的恶魔身影,再次撕开记忆的屏障,裹挟着灭顶的惊恐将她彻底吞噬。
她猛地坠入那刻骨噬心的噩梦深渊,灭顶的恐惧狠狠攥紧她的灵魂,周身滚烫的血液轰然封冻。
“啊——!”一声短促得几乎听不见的惊喘被死死压在喉咙里。
拓跋玉的身体猛地一僵,随即如同被无形的巨力击中,瞬间向内蜷缩。
她像一只猝然暴露在刺眼光线下、惊恐万分的雪兔,将整个人更深地埋进了那层薄薄的丝棉软被之中。
被子被她死死攥紧,裹成一个密不透风的茧,只留下几缕乌黑的丝散落在枕畔。
她的身体在薄被下无法抑制地剧烈颤抖起来,频率快得宛若风中枯叶,一股巨大的、源自灵魂深处的恐惧攫住了她。
黑暗、摇晃、闷热、还有那蚀骨的空寂感……她仿佛被抛回了某个无助的噩梦深处。
“夫君……夫君……”微不可闻的呜咽在被子下破碎地溢出,却被车轮的噪音无情吞没。
她沉浸在突如其来的巨大恐慌中,全然未觉车厢内还有另外两道屏息凝神、充满担忧的目光。
靠近车门右侧矮凳上,锦书背脊笔直紧绷,?如历经风霜却依旧虬劲挺立的青竹。双手紧紧交叠置于膝上,指尖深深陷入掌心。
一夜未眠的疲惫刻在眼底深重的乌青里,但那双眼眸却如最警惕的哨鹰,时刻注视着矮榻上的女主人。
当拓跋玉那只手伸向身侧时,她的心就提了起来。那骤然蜷缩的身躯和薄被下无法掩饰的剧烈颤抖弧度。
还有那细微到几近于无却饱含惊惧的呜咽……似匕,骤然间刺破了连日来积压在心头的沉重阴霾,只剩下纯粹的、对女主人的揪心。
不对劲,王妃不对劲,这绝非寻常初醒的慵懒或孕中的不适。锦书几乎是瞬间就做出了判断。
她豁然起身,动作快而轻盈,没有出一丝多余的声响。她几步冲到车门边,深吸一口气,陡然抬手掀开了厚实的车窗侧帘。
“呼——!”一股裹挟着尘土气息和清晨微凉却依旧燥热的风猛地灌入,吹散了车厢内凝滞浑浊的空气,也吹动了锦书额前汗湿的碎。
刺眼的晨光涌入,让她下意识眯了眯眼。她一眼就看到了马车旁正控着缰绳、目光警惕扫视四周的亲兵统领楚言。
“楚统领!”锦书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急切穿透了车轮的噪音和马蹄声,精准地送入楚言耳中,“王妃醒了!人…看情形很不好,惊惧异常!请统领去通知王爷,片刻耽搁不得!”
每一个字都如同沉重的石子砸下,清晰传递着事态的严重性——不是寻常不适,是“惊惧异常”!
楚言原本沉稳控缰的身形骤然一僵,他猛地侧头,锐利的目光穿透车窗。
精准捕捉到锦书脸上那份前所未有的凝重和焦急,还有她身后车厢内矮榻上那个蜷缩颤抖的隆起轮廓!
王妃出事?!这个念头似惊雷在他脑中炸响。他深知王爷对王妃视若性命,更知王妃心怯体弱,尤其在怀胎之时。
没有任何犹豫,楚言猛地一扯缰绳,口中出一声短促的厉喝:“驾!”
电光石石间,那匹与他心意相通的战马便领会了意图,一声激昂的嘶鸣未落。
四蹄已如踏风雷般腾跃而起,庞大的身躯化作一道迅疾的影,精准地切入了庞大车阵的狭窄空隙。
尘土在疾驰的马蹄后飞扬而起,楚言的身影化作一道黑色的闪电。
不顾一切地冲破了行军队列的相对平稳,向着大军最前方那面高高飘扬的九斿大纛处疯狂疾驰!
他的心脏在胸腔里擂鼓般狂跳,只有一个念头:快!再快!王妃有恙,王爷必须立刻知晓。
大军前方约一箭之地,气氛截然不同。白战并未披挂沉重的明光铠,只着一身利于行动的玄色细鳞软甲,猩红披风松松系在肩后。
他端坐于雄骏的墨麒麟之上,正与策马并行的大舅哥拓跋野谈论着什么。
拓跋野身形魁梧如铁塔,脸上带着边关将领特有的爽朗笑容,声若洪钟:“……妹夫,这次到了边城驻地,说什么也得把你那坛窖藏了十年的‘烧刀子’拿出来!上次让你跑了,这次非把你喝趴下不可!也让咱看看,你这‘血屠’的名号,在酒桌上还灵不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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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战闻言,刀削斧凿般的冷峻面容上也难得地露出一丝松弛的笑意,深邃的眼眸扫过拓跋野,带着一丝调侃:“兄长莫要夸口。你那点酒量,在边城也就唬弄唬弄新兵蛋子。本王那坛酒,是用来祭旗壮行的,可不是给你灌牛饮用的。”
一旁,年仅十五岁的白念玉,穿着一身合体的银鳞细甲,骑在一匹神气的枣红骏马上。
少年的脸庞继承了父母的俊美,眉宇间已初露锋芒,此刻正闪烁着跃跃欲试的光芒,忍不住插嘴道:“父亲!舅舅!你们拼酒,总要带上孩儿吧?孩儿何时才能像父亲和舅舅一样,痛饮沙场酒啊?”
少年的声音清朗,带着对父辈豪情的无限向往。
三人之间弥漫着一股难得的、属于家人间的轻松气氛,与身后肃杀的滚滚铁流形成鲜明对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