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着哭腔,带着泣血的哀求,一遍遍重复着,像是要说服眼前的人,又像是要催眠自己,“…青儿没有死…没有死!”
每一个“死”字出口,都如同在他自己心口剜下一刀,痛得他浑身抽搐。
却又偏执地、疯狂地重复着,仿佛只要大声否认,就能改变那早已注定的、冰冷残酷的现实。
他猛地抬起双手,十指深深插入自己汗湿凌乱的根,狠狠地揪扯着,用力之大,恨不能要将头皮连同那些噬心的记忆一起撕扯下来。
他高大的身躯痛苦地蜷缩下去,像一个被全世界遗弃的孩子,头颅深深埋下,宽阔的肩膀剧烈地耸动。
压抑不住的呜咽声恰似受伤野兽的低鸣,断断续续地从他紧咬的牙关中溢出。
“青儿…对不起…”这呢喃声微弱得竟像风中残烛,带着无尽的疲惫和深入骨髓的悔恨。
每一个字都浸泡在苦涩的泪水中,“…对不起…”他反复咀嚼着这三个字。
却像世上最沉重的枷锁,“都是我的错…是大木头没有保护好你…”
那个久远的、只属于他们之间的亲昵称呼——“大木头”,在此刻出口,带着一种锥心刺骨的温柔和撕心裂肺的痛楚。
他的声音破碎不堪,俨如被车轮碾过的枯枝,嘶哑得几乎只剩下气音。
却清晰地传递出那份能将钢铁都融化的、倾尽三江五湖也无法洗刷的自责与愧疚。这低语,比方才的嘶吼更令人窒息,更令人心碎。
这短暂却仿佛凝固了千万年的崩溃,仅仅持续了几个喘息的时间。
巨大的情感洪流彻底冲垮了他所有的防御,那汹涌而至的、关于失去的冰冷记忆和眼前“幻影”带来的狂喜与恐惧交织成的漩涡,将他最后一丝理智也无情吞噬。
他再也无法承受这炼狱般的煎熬,无法再面对楚言惊骇的目光,更无法再去看一眼那个被他惊扰、被他伤害、被他视作唯一救赎却又无法确认的“青儿”!
逃!脑子里只剩下这一个念头,如同垂死之人的最后呐喊。
江木猛地松开揪住头的手,沾着泪水和汗水的手指在衣襟上留下湿漉漉的指印。
他甚至没有再看任何人一眼,仿佛身后有择人而噬的洪荒巨兽在追赶。
他高大的身躯爆出惊人的力量,却又带着一种失控的、不顾一切的仓惶。
“砰!”一声闷响!他转身起步的刹那,左脚狠狠绊在了将军府那光滑坚硬的门槛上。
整个人失去平衡,猛地向前扑倒,膝盖重重地磕在冰凉的石阶上,出令人牙酸的撞击声!
但他已经感觉不到疼痛,双手狼狈地在粗糙的地面上一撑。
甚至来不及完全站直身体,就凭借着腰腿那股蛮横的爆力,以一种近乎连滚带爬的姿态,猛然向前窜了出去。
“江木!”楚言下意识地惊呼出声,本能地向前迈了一步伸出手,想去抓住他。
同袍多年,他从未见过江木如此模样。如此脆弱,如此疯狂,如此……不顾一切地奔向毁灭。
但江木的身影,已经如同离弦之箭,又如同被无形鞭子抽打的陀螺,疯狂地冲下了府门前的石阶。
他跑得毫无章法,毫无方向,只是拼命地向前冲,要将这沉重的府邸、这痛苦的记忆、这噬心的愧疚、这无法面对的“幻影”……统统甩在身后!
他腰间悬挂的铜制腰牌在剧烈的奔跑中猛烈地撞击着冰冷的皮甲护腰,出杂乱刺耳的“哐当哐当”声响,像为他仓惶的逃离敲响了急促的丧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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衣袍的下摆被他自己狂乱的脚步踩踏、撕裂,沾满了仆仆风尘和方才跌倒时蹭上的污渍,在身后猎猎翻飞,如同破损的战旗。
夕阳,那轮巨大的、燃烧着的赤金色火球,正沉沉地坠向远方的地平线。
它投下的万丈余晖,像一幅巨大而悲壮的泼血画卷,将整个天地都染上了浓重的、近乎凄艳的橙红与暗金。
朱漆斑驳的将军府门楼、门口静默的石狮、街边摇曳的梧桐树影……所有的一切,都被镀上了一层流动的、近乎不真实的金边。
江木狂奔的身影,就这样决绝地、义无反顾地一头扎进了这片辉煌而苍凉的暮色之中。
他的背影在长长的石阶上拖曳出不断拉长、扭曲的暗影,随着他跌跌撞撞的脚步剧烈摇晃。
他像一支射向夕阳的箭矢,又像一滴试图逃离熔炉却注定要被蒸的血珠。
金色的光晕笼罩着他,却驱不散他周身弥漫的、浓得化不开的绝望与仓惶。
他奔过府前空旷的广场,带起的风卷起几片枯黄的落叶。
他冲上府邸前的宽阔街道,惊得路边几个刚刚点起灯笼的小贩愕然抬头。
他似乎撞翻了某个摊位的边角,引来几声惊呼和怒骂,但他充耳不闻,脚步丝毫未停,反而更快了,似要将那些声音也一并甩开。
他的身影在攒动的人影和渐起的暮色中忽隐忽现,变得越来越小,越来越模糊。
最终,在那巷口转角处,一棵巨大的、虬枝盘曲的老槐树下,他最后的身影,像一抹被强行抹去的墨痕,猛地一闪,便被那浓稠得如同化不开的暗金色余晖彻底吞没。
消失得无影无踪,好比一滴水融入了燃烧的火海。
只留下身后一条被仓皇脚步搅乱了光影的、空空荡荡的长街,和将军府门前死一般的寂静。
那一声声绝望的嘶吼、“没有死”的疯狂否认、痛苦的自责呢喃,似乎还在半凝固的空气中隐隐回荡、震颤,然后被越来越深的暮色一寸寸吞噬、消弭。
直到此刻,站在原地,后背死死抵着冰冷树干的小丫鬟——青儿,才仿佛被解除了定身的魔咒。
她依旧保持着那个因剧烈咳嗽而蜷缩的姿态,小小的身体却筛糠般剧烈地颤抖起来,幅度之大,几乎要散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