卧房里,冷意更甚,空气凝滞如冰。白战小心翼翼地将拓跋玉安置在贵妃榻上,让她斜靠着绣花软垫。
她身子沉重地陷在软垫里,八个月的身孕让呼吸变得浅弱,睫毛因疲惫而轻颤,唇边挤出一丝勉强的微笑。
“夫君,别担心……”她低语,声音细若游丝。
白战心疼地抚过她的额,目光扫过她高高隆起的腹部,触手冰凉。
他立刻拉过厚实的羊绒毯,轻柔盖在她身上,毯边并蒂莲纹逶迤,如缠绕的誓言。
屋子里冷得刺骨,寒气从窗户缝隙渗入,烛火在不安中摇曳。
他转身走向炭盆,铜盆积着薄灰,蹲身取出火石,“嚓”一声轻响,火星迸溅。
橘红火焰升腾,炭块噼啪炸开细碎金光,暖意涟漪般扩散,映亮他眉间深痕——这炭火不只驱寒,更点燃了他对未降生孩儿的期冀。
他刚想拉门唤浮春,却迎面撞上她端着的乌木托盘。
浮春稳稳托住盘中餐食:一盅奶白的鲫鱼汤飘着红枣与山药片,几碟清炒时蔬嫩如初春新芽,另有蒸得松软的栗子糕,甜暖气息扑面而来。
她眉头紧锁,因托盘沉重无法行礼。
白战急切侧身:“快进来!夫人身子重,需补些力气。”威严声音中渗出焦虑。
浮春轻步入内,汤盅落在矮几上,瓷勺与碗沿相碰,清音微震。
拓跋玉微微睁眼,指尖按着腰侧低声道:“浮春,难为你费心……”
浮春见夫人孕中憔悴,鼻尖一酸,强笑:“这汤炖足了时辰,最是温补。”
余光里,白战已坐回榻边矮凳,将妻子冰凉的手攥进掌心,十指交扣处关节白,眼神却似春水化冰。
炭火暖光包裹着食物香气,短暂筑起一道屏障,将寒意拒于门外。
浮春悄然退去,木门“吱呀”闭合的刹那,她听见瓷勺轻响——夫人终于开始进食了。
外厅中,白念玉立在门边阴影里?,搭在门框上的手关节捏得白。
见浮春出来,他立即上前一步,声音压得低却清晰:“浮春姑姑,娘亲可用得下汤?”
少年眼中忧色沉静,早褪了孩童稚气?。
浮春将食盒放在小桌上,温声应道:“少主放心,夫人进了一整碗。”
她掀开盒盖,简单饭菜热气蒸腾:肉糜炖豆腐咕嘟冒泡,芝麻饼烙得焦黄酥脆。
楚言沉默递过竹筷,身躯如铁塔倾近,低语却轻:“炭火若旺到天亮,夫人便能睡安稳了。”
浮春颔,思绪翻涌。涤尘居这方寸天地,此刻正以全部温热守护着两条生命。
她咬了口饼,味同嚼蜡,烛光将三人静默的影子投在墙上,窗外风声呜咽如箫。
卧房内,炭盆已烧透一层艳红。白战舀起半勺鱼汤,仔细撇净浮油,吹温了递到拓跋玉唇边。
“慢些,玉儿,”他喉结滚动,“山药补气,红枣养血,你如今最需这个。”
她小口啜饮,热流坠入腹中,苍白的颧骨终于晕开浅绯。“你总这般仔细……”
她叹息着覆上他执勺的手,“像那年冬猎归来,你为我暖手脚。”
白战唇角微扬。记忆里塞外的风比刀更利,她蜷在皮裘中呵出白雾,如今掌心摩挲处是隆起的生命,比狼群环伺那夜更教他心颤。
炭花爆出金星,跳跃在他们交叠的视线里——当年少女笑涡盛着篝火,而今细纹攀上眼角,情意却沉进骨血。
他替她拢紧绒毯,避开腹部圆隆的弧度:“待这小家伙出世,我教他生火给你暖屋子。”
拓跋玉闭目偎进他臂弯,腹中忽然一动。两人同时僵住,又相视而笑。
白战目光拂过墙上的雪景图:那是他们得知有孕那日共绘的,新墨覆着旧痕。
浮春收拾碗碟时,?白念玉正将烘暖的毛氅叠放在卧房门口的春凳上?。
少年转身见浮春欲言又止,却只低声道:“父亲守了整夜,黎明前最寒时需添衣。”
楚言抱臂立在窗边值守,闻言看向少年微一点头?。
浮春望向卧房门缝溢出的暖光,忽然觉当年牵她衣角的孩童,如今肩宽已可担风霜。
寒风仍在啃噬窗纸,但少年挺直的脊背与楚言如山的身影,在烛光里连成一道屏障。
“少主去歇两个时辰,”她将热姜茶推过去,“我同楚大哥轮值。”
白念玉摇头接过茶盏坐在门边矮杌上:“我守外间,父亲唤人时好应答。”
浮春望向窗棂外墨黑的天,寒风仍在嘶吼,但炭火气已渗进梁柱——主上紧握的手,夫人护住腹部的姿态,楚言绷直的脊背,小少主蜷缩的拳头,连同她手中温热的空碗,都在无声编织一张网。
天将破晓时,拓跋玉沉入梦乡,白战闭着双眸,将拓跋玉整个人都圈在怀中。
浮春从门缝窥见:炭盆里余烬如星子沉睡,主上的手轻覆在夫人腹上,随着胎儿的起伏微微颤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