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死死攥紧手中的烧鹅,用尽了全身力气才克制住将眼前人拥入怀中的冲动,万千情绪在胸中翻涌奔腾。
“师兄。”他声音沙哑,眼中筑起的防御顷刻间坍塌,只馀一片後怕的狼藉。
那些强装的镇定和刻意维持的距离,在这一刻土崩瓦解,露出底下鲜活的软肉。
他向前迫近半步,又硬生生钉在原地:“我今日……如何也寻不得你。”
话语断在喉间,他深吸一口气,才能继续,“我把你常去的地方,角角落落,都翻遍了,酒肆丶茶楼丶甚至是南城王府……都没有,一点踪迹都没有。”
他的眼神仓皇地扫过宋岐灵的脸,像是要确认这并非幻觉,“我以为……我昨夜的混蛋话,到底还是把你吓着了。”
他声音愈发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你恼了我,厌了我,再不肯见我了,所以才会走得这样干净,就像……”
他猛地擡起头,眼底是浓得化不开的恐惧,“就像从前那般,师兄行事从来无拘无束,好像这全天下都不值得你留恋一般,说走就走,那麽决绝,连头都不回……”
他的话语凌乱而急切,像是要把那颗惶然不安的心掏出来,捧到对方面前,“我怕极了,怕你因我那些混账话,就此厌弃了我,远远躲开,躲到一个我无论如何都寻不到的地方……”
宋岐灵被他这番情真意切的话惊到,心头猛地一颤,看着师弟微红的眼眶,下意识便伸手想去碰他的手臂。
指尖在半空滞了一瞬,又蜷缩着收回,慌忙道:“怎麽会呢,我们可是师兄弟啊,我跑了算怎麽回事……”
她顿了顿,声音低了下去,像是在说服自己,“我今日只是出去散了散心,顺便裁了张床帐而已,我若真要走,岂会不与你说明白?叫你说的,倒像是天要塌了似的。”
夜风拂过,带来一丝凉意。
“你且把心揣回肚子里,师兄什麽风浪没见过,哪里就能被你吓着?”如此安慰了一番,她移开视线,望向渐沉的天色,轻声叹道:“回去吧,天快黑了。”
说罢,不等他答话,她便擡脚绕过师弟,朝前走去,虽强作镇定,脚下却阵阵发软。
一时间步伐凌乱,行迹狼狈。
顾连舟紧跟在她身後半步之遥,目光晦涩地描摹着她的背影。
直至院门“吱呀”一声合上,隔绝了巷口最後一点天光。
院子里,暮色更深,有什麽东西却悄然变化,在潮润的墙根下隐隐发酵。
顾连舟垂眸看着脚边那株动快速隐于阴影中的菟丝子,缓缓松开手掌。
掌心还残留着指甲陷入皮-肉的触感,那点灼热的痛却像是淬了毒的蜜,顺着血脉一路烧进心里。
他看得分明,师兄躲闪的眼神里藏着慌乱的纵容。
他知道自己方才那番情真意切的言辞定是可怜极了,如若不然,师兄为何如此轻易地原谅他?
什麽整日寻不到踪影。
多可笑,他分明借着菟丝子,看尽了师兄一整日的行踪。
他看见师兄在馄饨摊心不在焉的模样,在市集里拿起兔子木雕时恍惚的神情,买下那瓶“逍遥丸”时指尖犹豫的停顿,甚至师兄看向酒楼楼下那对男女时惶惑不安的模样。
师兄心不在焉地在外游荡了一日,看了热闹也吃了佳肴,裁了布匹还为他定制了衣衫。
这一切的一切,他全都知道。
而他却偏要装作一无所知,妄图用最卑微的姿态,将师兄逼到退无可退的境地。
多麽卑劣。
他想知道师兄的一举一动,亦无比渴望师兄能主动撕开那层薄纱,用哪怕一丝一毫的怒气,来印证自己在他心中的分量。
那句“忘了罢”说出口时,他心脏几乎要裂开,天知道他多怕师兄会顺势点头,将昨夜发生的一切彻底抹杀。
可师兄没有,反而向他递来烧鹅,用近乎温柔的语调说着“不必道歉”。
那一刻,狂喜像毒液般窜遍四肢百骸,他几乎要控制不住嘴角扬起的弧度。
他的师兄总是这样心软。
明明被逼到绝境,却还要反过来安慰他这个罪魁祸首。
顾连舟垂下眼睫,掩去底下翻涌的情绪。
如此……很好。
师兄没有推开他,这就足够了。
他擡眼望向暮色中那道身影,唇角牵起一抹极淡的弧度。
“师兄,一起用饭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