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可笑轻咬指尖
“那安公公究竟为什麽有这想法呢?我猜到这便真猜不出来了。”
纵使赵凉絮这般循循善诱,安和还是没打算告诉她。
难道他要将自己的内心剖给赵凉絮看吗?
他不敢。
因为他没有半分值得赞扬赞美的品质,他那异想天开的想法根本不会有人理解,只会赚来他人无尽的嘲笑。
或许,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如何想的。
安和迟迟不回答赵凉絮,他的脸在阴柔下透出一丝麻木。
大内设有太监专属的内学堂,皇帝身边的秉笔太监自然得会识字学文,表现好的宦官便可以在内学堂读上几年,只是学子读的政要策文从不是他们该学的,但到底识字之後也会感兴趣读上一读。
安和少时便发了志,就算当个太监也势要闯出名堂来,当个有名的太监,以他的本领自然有幸去内学堂听学。
内学堂的师傅们也都曾是才子出身,几乎都瞧不起他们这样的阉人,若非皇帝命令,他们连一步都不会踏进内书堂。
诸如幼年的男女总能在少时有个青梅竹马那样的故事,年少的孩子总对男女之别不太敏锐。
因此,一个十一二岁的小太监即使遭过了那非人地狱的苦楚,却在穿上衣衫後,迟迟忘不了孩子的天性,甚至没有意识到,自己缺失的东西会让他与旁人有多麽大的沟壑与区别。
年幼的太监总会略活跃些,性格活蹦,脑子也爱幻想。
因而在听过内学堂的讲学後,在那些高傲的夫子交谈中,他或多或少也被灌输了一些文人的念头。
太监也会想知道,一个真正的明君是什麽样?
太监往往比朝臣更能相伴于皇帝左右,是皇帝更能亲信的人,似乎更能方便地进言,为何书文典籍中从不曾对太监有过期望?
世间讴歌追捧的都是名臣,却没有太监。
大太监不过是无须这一点不同,也有生得刚毅同男子看不出区别的人,安和少时也有过一段与身边的侍卫和婢女共情的阶段。
大家都是奴才,受贵人驱使,被贵人责罚,似乎在这一身份上来看是没有区别的。
只是他这被文人观点熏染的糊涂脑子还没长出来多少,他便在自己的干爹丶在一同工作的婢女丶在後宫的主子身上知晓太监究竟是如何一个卑劣低贱的身份。
他甚至多与一同做事的婢女多说了几句话,便被嫌恶地远离,婢女捏着鼻子叫他离远点,口中嫌弃谩骂不止。
路过的侍卫也指着他笑,像是他做了多麽可笑的事。
他那时受到了来自干爹的磋磨和处罚,干爹说着“太监都是这样过来的”,在他不小心道出白日的事情时,却也嗔骂他“异想天开”。
他身下还没恢复好的锐痛也会让他认识到自己的残缺性。
还有来自四面八方的冷眼和嫌恶的情绪,那些来自喜怒无常的主子的教训,都实质地让他迅速领悟自己的处境和身份。让他在短暂的时间内便从一个人变成了沉默寡言的奴才。
在宫中待得越久,他的身体越生长,他越知道自己同旁人究竟有多大的区别。
那一点稚嫩的想法早就被消磨掉。
直到他步步攀爬,爬到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置,将皇帝都能玩弄在股掌之间之後。
他已然明白自己作为一个得了权势的太监,应该考虑什麽。
他一切都是为了自己,所有的行为丶做法丶念头都是为了自己更好,为了自己能够拥有一切。
只要拥有了让人惧怕的能力,那些更为不堪的眼神便会被恐惧和谄媚替代。
那总比嫌恶要好,也会让他沉迷。
可他也会自私地想,不可避免地想到,他未来将会落在一个什麽样的点上。
是会在午时问斩?还是侩子手将自己刀刀剐成白骨?安和只有这些想法,难道他会像那些幸运的老太监一样,带着一身病痛出了宫,活着离了宫?
历数走过来的那些脚印,每一个脚印上都沾满了鲜血,那条路都是狰狞充满残尸断骨的。
他这样的人怎麽可能善终?
是要让权力再无限地集中在自己手上,还是祈求那一点点可能性?
李瑛也信服他,毕竟是自己从深宫中将他挖了出来,给了他想要的东西。
若是。。。。。。那愚蠢的念头丶少时萌芽的一丝可笑的念头便再度升起。
如果一个皇帝在成长过程中,遇见了一个逼迫他却又偶尔给予机会的太监,安和给了他露头的机会,给了他成为皇帝的机会,并让他能够真正把握到权力的滋味,这个皇帝会为了落魄时那一点交情,至少别杀了他吗?
多麽可笑,多麽愚蠢的想法。
安和为自己拥有这个侥幸的思维而感到可笑。
他可是从未给自己留过退路的,却还敢奢求他人能给他一丝垂怜?
安和冷不丁地说:“赵凉絮,你知道,太监都是没脸拉皮的东西。”
赵凉絮疑惑,她不知安和为什麽又忽然这般谩骂自己。
安和却消不掉那一点念头,他在宫中待了那麽久,连思维都被塑造成一个合格的奴才了,涉及到几乎无药可救的未来,他最无助的想法竟然是去祈求一个虚无缥缈的垂怜?
将自己的性命放在别人手上,看别人的喜好做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