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仔细碎了玉芽米!”寒玉压低嗓子呵斥,眼角却瞟向西梢间紧闭的槅扇。
“禀王爷,胡太医已由楚侍卫送出垂花门。”寒玉趋前禀报时,目光扫过白战襟前褶皱,那里还留着被昏睡中人攥握的痕。
案头白玉镇纸下压着药方,黄连三钱的字迹被漏墨染成褐蝶。
白战“嗯”了声,指尖敲在汝窑天青盏沿:“今日起撤去冰鉴,王妃惧寒。”
盏中君山银针随声轻漩,针尖般的叶芽竖起,将透过万字锦槛窗的光折射在他下颌。
那光斑游走着,从玄衣龙鳞跃至喉结,最终凝在微抿的唇线,像柄悬而未落的剑。
更深露重,万籁俱寂。
澄心堂内室,仿佛被一层无形的琉璃罩子与外界隔绝开来。唯有窗棂缝隙间,筛下几缕清冷的月华,在地面无声流淌,勾勒出家具模糊的轮廓。
白战一动不动地坐在床边的檀木圆凳上。他身上那件沾染了风尘与凛冽杀气的玄铁鳞甲早已卸去,只着一身素色中衣,却依然坐得笔直如松,那是多年军旅刻入骨髓的习惯。
他的目光,沉沉地落在锦帐之内。帐幔半卷,露出拓跋玉苍白却异常恬静的睡颜。
几绺汗湿的青丝黏在她光洁的额角,更衬得那脸庞消瘦脆弱,如同月光下易碎的薄胎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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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呼吸很轻,很浅,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促,每一次吸气都牵动着白战的心弦。
白日里在朝堂上,令文武大臣闻风丧胆的凌厉眼神,此刻早已褪尽。
那双深邃的眼眸,此刻像沉入了幽静的深海,翻涌着难以言喻的、浩瀚无边的柔情与……深不见底的忧惧。
他在战场上见过无数生死,面对刀光剑影不曾退缩半步。
唯有此刻,看着这床榻上柔弱的身影,一种近乎无力的恐慌攫住了他。
他宽厚粗糙、布满老茧的手掌,小心翼翼地、极轻极轻地擦过她的鬓角,指尖感受到那微弱的体温时,他紧绷如弓弦般的肩膀才几不可察地松了一瞬。
内室静得能听到自己擂鼓般的心跳。这份寂静,并非虚无,而是被一种巨大的、名为“担忧”的情感所填满的沉重。
窗外的世界,也并非全然死寂。偶有巡夜护卫极轻微的脚步声在远处廊下响起,更衬得此间安宁得不真实。
唯有几声执着的夏末寒蝉,在庭院高大的槐树梢头出短促而微弱的嘶鸣。
“知了——知了——”,断断续续,如同夜神低沉的叹息,固执地试图撕破这层厚重的静谧帷幕,却反而让这寂静显得更加幽深广袤,无边无际。
这份静,并未蔓延到一帘之隔的外厅。四盏琉璃罩子的宫灯已被捻暗了烛火,只留下最角落一盏散着朦胧昏黄的光晕,勉强照亮一方空间,既不刺眼惊扰内室安眠,又足够供人视物。
澄心堂内,寒玉宛如一尊玉雕的美人,端坐在靠近内室门帘的紫檀木小几旁。
她腰背挺直,姿态端庄,低垂着眼睑,手中执着细毫小笔,正就着那点微光,在一本素绢册子上细细勾画。
几案上摊开着王府内库的账簿,她纤长白皙的手指翻动纸张,动作轻得几乎没有一丝声响。
月光穿过窗纸,温柔地拂过她鸦羽般的鬓角和沉静如水的侧脸,那份专注与从容,是多年掌事历练出的气度。
在她身侧不远处,两个穿着青色比甲的低等小婢女,正屏息凝神地忙碌着。
一个跪坐在软垫上,用一方沾了清水的丝帕,小心翼翼地擦拭着几件刚从药炉撤下、还带着温热的白玉药盏。
她动作极轻,唯恐那玉器磕碰出一点声响,每一擦都带着虔诚的谨慎。
另一个则跪伏在角落,小心翼翼地整理着白日里胡院判留下的参汤方子和几包未用完的滋补药材。
她将药包按寒玉之前的吩咐,分门别类地归置到不同的紫檀木小匣中,动作麻利却悄无声息,只有衣料偶尔摩擦的悉索微响,融在昏黄的灯影里。
寒玉的目光偶尔会从账册上抬起,不动声色地掠过那两个小丫头。看到她们动作熟练且安静,便又垂下眼帘。
她心中清楚,王妃这场病来得急也凶险,王府上下这几日如同绷紧的弦。
如今王爷亲自守着王妃,那份压抑的惶然才稍稍平息,但取而代之的,是更深沉的凝重。
王爷的眼神虽在王妃床前化作绕指柔,但他踏进澄心堂那一刻周身尚未散尽的肃杀寒意,足以让所有下人绷紧每一根神经,不敢有半分差池。
她这个一等婢女,更要稳住局面,维持这深宅大院在夜阑人静时井然有序的表象。
外厅的灯火昏昏,内室的月光幽幽,隔着一道珠帘,是两个截然不同却又紧密相连的世界。
而此时,王府侧门外,更深沉的夜色如同浓墨泼洒。
侍卫统领楚言身形挺拔如标枪,站在王府门前的石阶下,目送着一辆青帷小马车碾过寂静的青石板路,辘辘声在空旷的街道上显得格外清晰,最终消失在街角。
驾车的侍卫是他特意挑选的老成稳重之人。车内坐着的是刚刚为拓跋玉诊视完毕的胡院判和他那捧着沉重药箱、眼皮打架的小药童。
“务必亲眼看着马车驶入太医院角门,回府后来回禀。”楚言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度,在寂静的夜色里显得格外冷硬。
他深知王爷对王妃病情的重视,更明白这深更半夜请动太医离宫的风险,万不能出半点差错。
直到那马车消失在视野尽头,楚言才缓缓吁出一口胸中浊气,那绷紧如岩石的肩背线条才略微松弛了几分。
深夜的凉风吹拂着他略显疲惫的面容,带来一丝清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