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甚至下意识地想要去按腰间那柄伴随他征战四方、饮血无数的佩刀“断魂”,那刀柄上缠绕的鲨鱼皮纹路,此刻似乎都在渴望着熟悉的腥甜!
然而,就在这毁灭性的怒火即将冲破理性的堤坝之时,一幅画面毫无预兆地、极其鲜明地撞入他的脑海:一双眼睛。一双清澈得如同漠北最深最纯净湖泊的眼睛。
眼睛的主人,是他的妻子,镇北王妃,名义上的定国公府五姑娘——柳树儿亦是现在的拓跋玉。
?柳树儿…这个名字像一块滚烫的烙铁,瞬间烫穿了白战狂暴的怒火,带来一阵尖锐的、深入骨髓的心疼。
她是定国公府的“义女”。一个顶着“五姑娘”名头的、彻头彻尾的局外人。
白战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又酸又痛。他想起了六岁时的那个寒冬黄昏。
在护城河边,那个衣衫褴褛、冻得小脸青紫、蜷缩在结了薄冰的岸边、几乎没了气息的小女孩。是去寺庙祈福归来的定国公夫人“偶遇”将她救起,带回了府中。
一个来历不明、连自己姓氏都说不清的孩子,只因国公夫人一时恻隐,就成了定国公府名义上的“五小姐”。
?滔天的怒火再次翻腾,但这次,却裹挟着无尽的怜惜。
这怜惜来得如此汹涌,如此迟暮,却比那燎原的怒火更具毁灭性。它像北境最凛冽的寒风,并非刮在皮肉上,而是直接穿透了骨髓和魂魄,带着一种能将灵魂都冻毙的绝望温柔。
他高大的身躯几不可察地震颤了一下,喉头滚动,一股浓重的铁锈味弥漫开来,那是他咬破了自己的舌头,却浑然不觉。
滔天的怒焰并未熄灭,反而在这无边无际的怜惜之海中被催化、扭曲,最终化为一种蚀骨的悲恸,沉重地压在五脏六腑之上,让他几乎喘不过气。
那双曾洞穿敌阵、令蛮族闻风丧胆的鹰眸,此刻被一层浓重的水雾覆盖,视线模糊中,仿佛又看到了那破败不堪的府邸深处,一抹娇弱却决绝的身影……
?回忆的闸门,被这痛苦与怜惜的狂潮轰然撞开。时光如倒卷的洪流,瞬间将他抛回了十年前,那个同样足以撕裂他一生的时刻。?
?十年前?,北境边塞,望忧镇,将军府邸?。
残阳如血,染红了整片戈壁荒原,也染红了白战沾满风尘与敌人污血的玄色战甲。
一场惨烈的遭遇战刚刚结束,空气中弥漫着硝烟、血腥和死亡的气息。
将士们疲惫地清理着战场,沉重的喘息和压抑的呜咽交织成一片。
白战拄着沾满血浆的长剑,胸膛剧烈起伏,汗水混着血水从下颌滴落。
他刚击退了一波凶悍的偷袭,保住了至关重要的粮道,疲惫到了极点,却也因胜利和保家卫国的信念而眼神灼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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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撕裂了沉重的暮色,由远及近!
“八百里加急!圣旨到——!”
宫廷传令太监特有的、尖利而透着不容置疑威严的嗓音,穿透了战场的喧嚣,直刺每个人的耳膜。
所有将士的动作都停滞了,目光齐刷刷投向风尘仆仆滚落马鞍的使者。
那使者双手高举着一个明黄色绸缎包裹的卷轴,在血色残阳下,那抹皇家专属的明黄显得格外刺目,像一道不祥的符咒。
一股强烈的不安感,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间缠绕上白战的心脏。圣旨?在他刚刚经历血战、连盔甲都未曾卸下之时?
他单膝跪地,脊背挺得笔直,沾血的战袍在风中猎猎作响。周围的副将、亲兵,乃至远处正在收敛袍泽尸身的士兵们,都屏息凝神,纷纷跪倒一片。
太监展开卷轴,用他那平板无波却字字清晰的声音开始宣读: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兹有宁安郡主,温良敦厚,品貌端方……今有镇北将军白战,忠勇卫国,功勋卓着……特赐婚于白战,以彰天恩,以酬功绩……择吉日完婚,钦此——!”
圣旨的内容清晰地传入耳中,白战的大脑却有一瞬间的空白。
?赐婚?宁安郡主??
那个名字,如同一颗投入心湖的石子,瞬间激荡起汹涌的波涛。宁安……那个总是偷偷溜出定国公府,在后花园的梨花树下,仰着小脸,眼睛亮晶晶地听他讲边塞风光的小郡主?
那个会在宫宴上,隔着喧嚣人群,偷偷对他比着鼓励手势的娇憨少女?那个在他每次出征前,都会小心翼翼托婢女送来平安符,符纸上还带着淡淡馨香的小丫头……
刹那间,无数画面涌入脑海:她清脆的笑声,她故作老成却掩不住关切的叮嘱,她偷偷塞给他的、还带着体温的糕点……那个被他视若珍宝、捧在掌心都怕化了的小小身影,竟然……被一道圣旨许配给了他?!
巨大的冲击让他愣住了片刻。是喜悦?不,这感觉太复杂,太沉重。
紧接着,一股难以言喻的、混杂着惶恐、激动、难以置信乃至巨大责任感的情绪,猛烈地冲击着他。
他几乎是下意识地、本能地想要拒绝。他是什么人?一个刀口舔血、朝不保夕的边关将领!
他的世界是黄沙、烽烟、刀光剑影和累累骸骨!像她那样金枝玉叶、被无数人精心呵护在锦绣丛中的明珠,怎么可能适应这苦寒边塞,承受这随时可能成为寡妇的命运?
她应该在京华烟云之中,享尽富贵荣华,嫁一个温润如玉、能陪她吟风弄月的翩翩公子,安稳度过一生。
?“臣……”?他喉头滚动,声音因激动和挣扎而嘶哑,几乎要脱口而出“臣惶恐,不敢领命”——他不能让她陷入这种危险的深渊!
然而,理智死死压下了这冲动。这是圣旨!是皇命!是天子金口玉言的恩赐!抗旨不遵,是诛九族的大罪!不仅他会死,他的袍泽兄弟、萧府满门,甚至……远在帝都的她,都可能受到牵连!
万钧重担压得他几乎窒息。最终,在传旨太监和所有将士的注视下,他深深地垂下头颅,额头重重磕在冰冷坚硬、沾染着自己和敌人血迹的土地上:“臣……白战,领旨谢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声音低沉、沙哑,却蕴含着不容置疑的力量。当他抬起头时,眼中的挣扎已被一种近乎悲壮的坚毅取代。
既然天命如此,那他唯一能做的,就是拼尽一切活下去!活着回去娶她!活着为她撑起一片安稳的天空!用他手中的剑,为她斩断一切可能的危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