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刺破云层,沈知微立于城门之外,泥水浸透了她的素裙下摆,怀中陶罐紧贴胸口,那墨绿色的毒液仍在微微晃动,像一头被囚禁的恶兽,随时准备撕开遮掩它的布帛,向世人露出獠牙。
城楼上,“净流令”三字朱旗猎猎作响,红得如同凝固的血。
守军长矛森然林立,寒声道:“奉裴侍郎令,疫源携带者,不得入城!”
她不怒,也不争辩。
只是仰头望着那面旗,目光渐冷,如霜刃刮骨。
“净流?”她低声一笑,唇角却无半分弧度,“以封口为净,以焚船为流——你们净化的是江水,还是真相?”
风从江面吹来,带着腐腥与焦木的气息。
她闭了闭眼,忽然想起昨夜翻阅《河防辑要》时,指尖停在那一行小字上的触感:
“大江支脉,可借潮顶托,倒灌逼污。”
那一刻,她仿佛听见了命运齿轮转动的声音。
不是哀鸣,而是反击的号角。
她转身便走,不再看那座拒她于外的城池一眼。
脚步踏过湿滑的石阶,直奔工部旧衙。
昔日同僚避之不及,唯有老吏颤巍巍地引她至南城一处破败茅屋——陆明渊就藏身于此。
此人曾是工部最年轻的水官,因反对裴世藩“筑坝截污、虚报治水”的荒唐方案,被贬为庶民,如今鬓斑白,手抖得连茶杯都端不稳。
“炸开南岸旧闸……”他喃喃重复着沈知微的话,眼中忽地燃起一丝火光,“若能在涨潮前引爆,借海水顶托之力,让污水逆流回渠——的确可行!”
他猛地抬头,声音颤:“但那闸门埋在淤泥深处,火药需足量,时机须分毫不差……更要有人敢死!”
“我有。”沈知微平静道。
她没说的是,她还有谢玄。
当夜子时,暴雨骤降。
黑骑如影掠过芦苇荡,鹰喙率十二死士潜伏南岸,背上是东厂密藏多年的火雷——据说原是边关用来炸塌山道的杀器,从未用于内政。
地图铺在医船上,油灯昏黄,映着沈知微指间划过的轨迹。
“明日午时三刻,潮势最强。”她指着江道转折处,“而裴世藩将在醋坊设宴,款待京察御史。满堂权贵齐聚一堂,觥筹交错之时,若脚下地基震动,毒水漫厅——”
谢玄站在舱门口,玄袍未湿,眉目藏锋。
他接过话,声音低沉如铁:“比十道弹劾奏章都响。”
她点头,却皱眉看向听诊器。
血晶表面浮着一层异样的暗斑。
她拆解铜管,将结晶层取出,浸入石灰水反复析洗。
片刻后,黑色颗粒缓缓沉淀——显微之下,竟是铅离子富集痕迹!
她瞳孔微缩。
这不是偶然。
这枚血晶,早已在无数次探水监测中,悄然吸附毒素,成了真正的“水质哨兵”!
“它能预警。”她抬眸,目光灼亮,“只要毒素扩散,血晶就会变色——我们不必等结果,我们可以提前知道失败或成功。”
雨声如鼓,敲打着船篷。
她下令:医船列队,横截江心,以粗缆相连,成浮动堤坝。
上游清水被拦于北侧,供下游百姓取用过滤;南侧则任浊流奔涌,成为战场。
吴老大披蓑掌舵,咧嘴一笑:“老子一辈子撑船,临老倒给活人划出生路!值了!”
话音未落,忽闻岸边轰然巨响!
火光冲天而起,撕裂暴雨帷幕。
南岸旧闸在火雷轰击下崩裂,千年石基碎如枯骨,汹涌江水倒卷而入排污渠,如怒龙反噬!
消息飞马传来:醋坊地基剧烈震动,酒瓮齐碎,毒液自地缝喷涌,瞬间漫过厅堂!
船上的医婢们抱在一起哭出声来,春杏跪倒在地,朝着江面磕头:“娘……你看见了吗?我们报仇了……”
沈知微站在船头,听诊器重新挂回颈间,血晶幽光闪烁,映出一道急北移的黑线——
毒素,正在逆流。
她望着对岸那片灯火通明的府邸轮廓,轻声道:“现在,轮到他们尝尝喝自己排的水是什么滋味了。”
而此刻,裴世藩正举杯微笑,满堂宾客称颂治水之功。
忽然,脚下地面一震。
杯中酒涟漪四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