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药过了量,就是毒。苏晏清解开腰间的食盒,取出一方白瓷碟,碟中盛着半块黑褐色的药渣,这是从御药房灶灰里筛出来的,是前日未烧尽的赤心散残渣。
臣女用火煅水飞法提纯,得出的毒素量——她指尖轻叩瓷碟,足够让一头成年的滇南象在三个时辰内暴毙。
殿外突然掠过一阵北风,将檐角的冰棱吹得叮当乱响。
小德子缩着脖子从廊下挤进来,怀里还抱着个漆红食盒,正是方才呈给皇帝的那碗燕烩。苏女官说得对!他声音颤,却硬着头皮拔高,奴才传膳十年,就数这半年的燕窝最烫——每次接膳时,食盒底下都垫着烧红的炭饼。
起先奴才还纳闷,后来闻着汤里有股怪味,像……像当年慎刑司拷问犯人时,血混着药的味。
林世荣的笑声戛然而止。
他盯着小德子怀里的食盒,突然剧烈咳嗽起来,指缝间渗出的血珠落在青灰色朝服上,晕成暗红的花。原来……原来连传膳的小太监都看出了破绽。他抬眼看向皇帝,目光里的光一点点熄灭,陛下,老臣是想着等您坐稳了江山,就把这药慢慢减了……可您这些年杀了多少能臣?
陈阁老的折子说要修黄河,您说他沽名钓誉;李将军请调粮草,您说他拥兵自重……老臣若不压着您的火气,大靖的棺材板,早该盖上了。
皇帝的身体晃了晃,扶住御案的手背上青筋暴起。
他突然扯下腰间的玉牌,狠狠砸在林世荣脚边:你配提先帝?
你配提江山?玉牌撞在汉白玉上裂成两半,萧决,带他下去!
朕要亲审!
遵旨。萧决挥了挥手,两名暗卫上前架起林世荣。
那老臣被拖到殿门口时突然回头,目光扫过苏晏清,嘴角扯出个极淡的笑:苏姑娘,你祖父当年的案子……他的声音被北风卷散,有些事,比汤里的毒更难查。
苏晏清的呼吸陡然一滞。
她想起昨夜在玄镜司库房翻到的旧卷宗,祖父的结案陈词上,赤心兰投毒六个字是用朱砂写的,笔锋凌厉如刀。
而卷宗最底下,压着半张被撕毁的密折,只余半行字:……恐与东宫旧部有关……
苏晏清。皇帝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
他不知何时坐回了龙椅,只是龙袍下的脊背佝偻如老叟,朕命你暂代御膳监卿。他指了指小德子怀里的食盒,从今日起,所有御膳需经你手,若再出半分差池——他顿了顿,你祖父的下场,就是你的。
臣领旨。苏晏清伏地叩,额头触到地面时,听见殿外传来急促的钟鼓声。
那声音来自东南方,是三皇子的青梧宫方向。
按祖制,皇子非召不得击鼓,这是明晃晃的僭越。
皇帝的脸色瞬间阴沉如暴雨前的天。
他猛地拍案,震得案上的茶盏跳了跳:去人查看!话音未落,便有小太监跌跌撞撞跑进来,跪在阶下喘气:陛下!
三皇子说……说玄镜司昨夜抄了他的外院,搜出二十箱赤心散!
金殿内霎时响起抽气声。
苏晏清抬头,正看见萧决的指尖在剑鞘上轻轻一叩——那是他们约好的有备而来的暗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