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风撞开塑料帘,月光泼了半桌。陈武桢攥着啤酒罐,指节白。他看见林晚嘴角噙着极淡的讥诮,像暗房里显影液浮出的冷光。
“网聊滤镜嘛!”陶亦安打圆场,“尽欢哥镜头感还是强的!”
“强在广角镜头显脸小?”林晚夹起凉拌海带丝,“可惜广角拍不出灵魂尺寸。”海带丝在她齿间脆响,像折断的修图笔。
许尽欢摔了筷子:“你——”
“我怎么了?”林晚忽然笑起来,虎牙尖抵着下唇,“许同学忘啦?你空间置顶的还是我拍的布列松风格街拍呢。”她转向众人,“那张垃圾桶边的野猫——他配文‘孤独的艺术家’,其实猫在啃我喂的烤肠。”
哄笑声掀翻屋顶。于颂言笑得滑到桌底,陶亦安拍着大腿喊“卧槽”。陈武桢低头猛灌啤酒,泡沫呛进气管的灼痛里,他尝到莫名的畅快。
“说得好!”陶亦安举杯站上塑料凳,“敬照骗终结者!”
劣质啤酒沫在杯中翻涌。五只杯子撞在一起,林晚的柠檬水混在其中,清透得像月光切片。
“青春就是大型翻车现场!”于颂言抹着笑泪,“我有个哥们当年网恋奔现,姑娘体重比他多三十斤!”
“我听说过抠脚大汉装萝莉!”陶亦安拍桌,“语音是变声器!”
许尽欢脸色铁青。林晚却举起柠檬水:“敬翻车!翻完才知道哪条路能走实!”
杯子再次碰撞。陈武桢看见柠檬片在她杯底晃荡,月光透过杯壁,在她虎牙上凝成一点亮斑。他忽然跟着举杯,啤酒沫溢出杯沿:“敬……实路!”
“干!”陶亦安嚎叫着灌酒。于颂言用筷子敲碗打拍子,塑料碗底震出鼓点般的闷响。油乎乎的餐桌成了舞台,吊灯摇晃的光斑是追光灯,咸腥的海风里飘荡着跑调的歌声和肆无忌惮的笑骂。
许尽欢突然站起身:“没劲!走了!”风衣下摆扫倒酱油瓶,棕黑液体漫过桌布。
林晚抽纸巾擦拭溅到裙摆的污渍,头也不抬:“慢走。记得把修图费结一下。”
哄笑声中,许尽欢摔门而去。塑料帘子落下时,月光被切成碎片,落在林晚睫毛上像撒了银粉。
“扫兴。”陶亦安嘟囔。
“正好,”林晚把最后一块黄瓜夹给陈武桢,“清净了。”她虎牙在月光下一闪,“青春又不是偶像剧,油点子比滤镜真实多了。”
陈武桢低头看碗里的黄瓜。油星在月光下泛着光,比柳晴雯空间里精修的九寨沟湖水更亮。他咬下去,脆响炸开在齿间——像咬碎了一层透明的茧。
……
海风卷着餐馆的塑料帘啪啪作响时,陈武桢盯着碗里那块油亮的黄瓜,齿间还残留着脆响的余震。林晚虎牙尖上的月光晃得他眼晕——像极了当年柳晴雯在复读班窗边咬铅笔时,虎牙磕在阳光上的光斑。历史总爱用相似的针脚缝补伤口,可这次线头缠得更乱。
他想起十七岁的自己。柳芹的阴影还盘踞在心房角落。那时他多天真,以为用新火苗就能烤干旧泪痕。结果呢?陈武桢短暂的忘记了体内的病毒,忘记了柳芹,可秦靖涛那句“我喜欢她”像铡刀落下,把他尚未成型的爱恋腰斩在道德枷锁前。尽管后来,柳晴雯的信越垒越高,五年三十六封信,可最终在两次高考的重压下,都化作柳晴雯的一句话“一直以来我都把你当做最好的异性朋友,而不是别的,懂吗?”,尽管后来陈武桢多次想争取更进一步的关系,无数次的热情换来的都是冰冷的沉默,最终在qq空间那句“早删了”里烧成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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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枣红毛衣裹着刮鱼鳞腌出的硬骨头,陈武桢以为够结实了。图书馆橡木书架间偷攒的林晚剪影,多完美的替代品——安全、遥远、不会像柳晴雯那样用“勿念”剐他血肉。可许尽欢镶钻的袖扣一甩,就把他的“安全书签”钉在了耻辱柱上。
“陈同学剥蒜的手实在。”林晚那句话还在耳膜里嗡鸣。陈武桢无意识摩挲着掌心的老茧,粗粝触感却勾出柳晴雯高二寒假寄来的贺卡:“你写字的手真好看。”两张面孔在啤酒沫里叠印:一个用柠檬水浇灭轻佻,一个用九寨沟的水洗净灵魂。都是光,都照不进他幽暗的迷宫。
许尽欢摔门带进的冷风扑在脸上。陈武桢盯着林晚裙摆溅到的酱油渍,忽然想起国庆打工时老板娘掀翻的带鱼筐。银鳞乱蹦中他嘶吼“学生打工求关照”,那时他以为撕掉脸皮就能重生。可现在呢?许尽欢那句“退货”的哄笑,和林晚反击时微扬的下颌,像两把钝刀在心上拉锯。
矛盾在胃里翻搅。他清楚自己对林晚算不得真心,不过是借她的月光照亮柳晴雯留下的废墟。可当许尽欢的脏手虚揽在她腰间时,那股无名火又烧得他指尖颤——像当年看见秦靖涛认真的托付他暗中保护柳晴雯时,指甲掐进掌心的刺痛。多可笑!他连吃醋的资格都没有,这悸动是偷来的赃物。
“清净了。”林晚的声音劈开混沌。陈武桢抬眼看她擦裙摆的指尖,圆润干净,没半点柳晴雯绘图时沾染的铅笔灰。他忽然惊觉:自己正把对柳晴雯未燃尽的余烬,偷偷塞进林晚这座新炉灶。许尽欢的插足不是膈应,是警钟——再精妙的替代,终究是亵渎了月光本身。
陶亦安醉醺醺地勾他脖子:“桢哥!天涯何处无芳草,下一个更乖!”陈武桢望着林晚收拾背包时绷紧的肩线,想起她退开许尽欢触碰的半步。那姿态多像当年复读班停电夜,柳晴雯接过他递的蜡烛时,指尖刻意避开的距离。
他灌下最后一口啤酒,苦沫黏在喉头。迷宫的砖石突然清晰起来——柳晴雯的信,林晚的写,秦靖涛的托付,许尽欢的镶钻袖扣,全是自己用“专情”当水泥砌的墙。所谓痴情,不过是懦夫的盾牌,挡着他不敢直面心口的破洞。
离店时海浪声震耳欲聋。林晚把贝壳钥匙扣塞给他:“刚捡的,比蒜瓣好看。”月光下贝壳纹路里嵌着沙粒,像他掌心的老茧混着血丝。
陈武桢攥紧贝壳,锋利的边缘割进皮肉。疼痛尖锐而清醒。他终于懂了:柳晴雯的迷宫从来不在书信里,林晚也不是引路的月光。迷宫是他自己用“必须爱人”的执念浇筑的囚笼。而真正的出口,或许就在这片粗糙的贝壳上——它不要他仰望,不要他偷窥,只要他摊开鲜血淋漓的掌心,接住这一刻真实的刺痛与馈赠。
海风掀起枣红毛衣的破洞,灌进一股咸涩的凉。陈武桢把贝壳揣进兜,听见沙粒摩擦的细响。像有什么东西,正在这声音里缓慢剥落。
回宿舍的路上,喝醉的许尽欢被于颂言搀扶着,陶亦安凑到陈武桢耳边:“许尽欢嫌林晚颧骨高,说不上相!”陈武桢望向前方不远处,林晚正独自走向女生宿舍楼,驼色裙摆被风吹成孤独的帆。
他忽然看清——许尽欢的“不够靓”,是照妖镜,照出自己曾用“替代品”亵渎月光的卑劣。而林晚退开的半步,接过的水杯,被嫌弃的颧骨,都是月光自持的棱角。
第二天晚上,网吧里,陈武桢刚刚登录qq,好友更新提示,弹出林晚的抓拍:月光下的海浪扑上礁石,配文“潮汐不辜负守望者”。
陈武桢保存图片。指腹的血迹蹭在屏幕上,像给月光盖了枚印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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