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影交错的平行线
许尽欢那趟失望的港城之旅,像一颗投入深潭的石子,虽未在陈于林三人间激起巨大浪花,却无形中扯动了关系的丝线。许尽欢走后不久,陈武桢、于颂言、陶亦安三人围在食堂油腻的塑料桌旁啃鸡架。
“尽欢哥这次栽得不轻啊,”陶亦安嗦着骨头,含糊不清,“昨天电话里还跟我嘴硬呢,说什么‘也就那样,不是我喜欢的类型,太有个性了’,切!听他声音蔫得跟霜打的茄子似的。”
于颂言递过来一杯啤酒:“林晚那边更绝。上次在艺术楼门口碰见,我就顺嘴提了句许尽欢好像挺受打击,她眼皮都没抬,画画笔刷往颜料桶里一杵,‘哦?挺好,彼此解脱。省得浪费修图时间。’听听,这口气!”他模仿着林晚清冷的语调,引来陶亦安一阵爆笑。
陈武桢默默嚼着硬的鸡架肉,胃里有点堵。他想,这世上大抵真没有绝对的无缝壁垒。一个为了面子否认在意,一个用锋利武装被冒犯的尊严,总有一个角落藏着被“不够好”刺伤的失落。他灌了口啤酒,冰凉的液体压下去些许不适。
“你俩呢?”陶亦安突然用手肘捅了捅陈武桢,挤眉弄眼,“林晚现在也算是咱半个‘熟人’了吧?大合堂思政课,一个前二排一个后三排的,近水楼台啊老陈!”
“滚蛋!”陈武桢呛了一口,咳得脸通红,“人家艺术学院高材生,我就一搞工程的,八竿子打不着。”
“打不着?”于颂言叼着烟含糊不清,“我昨天看见你们又前后脚从图书馆出来…”
陈武桢心猛地一跳,矢口否认:“碰巧!她应该是去还什么画册,我去力学原理区……”
这倒不是假话。偌大的图书馆成了他们距离最近的舞台。有时陈武桢在工科书架的阴影里,能清晰看到对面艺术区光晕下林晚的侧影。她专注翻阅一本厚重的西方油画史,指尖偶尔捻过书页,动作轻而稳。阳光穿透高大的窗户,在她驼色毛衣上跳跃,勾勒出细腻柔软的绒毛轮廓。
陈武桢的心会像被什么东西不轻不重地捏一下。他想走过去,随便借本什么书,靠近一点,或许能闻到油彩松节油之外、她身上淡淡清冽的气息。但这个念头刚冒头,就会被更汹涌的暗潮扑灭——柳晴雯的脸庞、过往信笺里清秀的字迹、那句“最好异性朋友”、qq空间冰冷的“已删”,无数碎片编织成一张细密的网,将他牢牢捆在原地,动弹不得。
(内心独白:靠近她?用谁来填这个坑?柳晴雯吗?不……那样算什么?像许尽欢一样,把林晚当作转移痛苦的止痛药?还是……我最终会变成自己都唾弃的那种人,对一个人念念不忘,却对另一个心猿意马?对柳晴雯都做不到从一而终的“单相思”,又凭什么去接近新的光?林晚不是药引,她是她本身……而我甚至不敢正视这份欣赏,怕它玷污了记忆里的“唯一”,也怕亵渎了真实的她。)
于是,当在大合堂上公共课,视野偶然捕捉到前排林晚的身影时,陈武桢的目光只会停留极短暂的瞬间,然后迅垂落于课本,仿佛被烫到。有时不小心在走廊拐角撞见她抱着画具迎面走来,他会下意识侧身避开,假装看墙上的公告栏,心跳如鼓。他像个游移在光源边缘的孤影,渴望那束明亮,又恐惧被光灼伤或暴露自身的不堪。
倒是于颂言和陶亦安,随着时间推移,与陈武桢的兄弟情谊在一次次大排档夜宵、网吧开黑、球场挥汗里飞升温。那晚海风里的尴尬似乎成了关系的催化剂。
某个夏夜,三人坐在学校后门人声鼎沸的露天麻辣烫摊子上。陶亦安被辣得呼哧带喘,灌着冰啤抱怨刚失的恋。于颂言拍他肩膀:“得了吧!看看咱仨,复读班那会儿,顶多算点头之交,谁想得到两年后能一起蹲路边撸串儿看妹子?”他下巴往旁边一群说说笑笑的女生方向扬了扬。
陈武桢低头拨弄着碗里的毛肚,难得搭话:“缘分这东西…谁说的准。”他想起了柳晴雯,也想起了林晚。一个遥不可及,一个近在咫尺却又自我设障。
陶亦安突然凑近陈武桢,压低声音:“哎,说真的,尽欢哥那边…你信他和林晚真都没想法了?”
陈武桢抬头,看向远处灯火阑珊处晚归学生的身影。他剥开一颗毛豆扔进嘴里,豆荚清脆的断裂声在喧闹里微不足道:“大概吧。但…像上次说的,伤了面子是真,面子底下藏着什么……恐怕只有当事人自己清楚。”他顿了顿,看向两个兄弟,“其实这样也好,清清爽爽。有些关系,体面地互相放过,反而是尊重。”
于颂言和陶亦安对视一眼,默契地没再追问,举起杯碰在陈武桢的杯子上:“清清爽爽!”三个冰啤酒杯撞在一起的脆响,融入了整个夏夜的热闹中。那一刻,陈武桢感到一种粗糙却踏实的暖意。他们不再只是同窗,而是见证了彼此低谷、分享过烤串油渍、在迷茫青春里抱团取暖的兄弟。许尽欢的身影在他们的小圈子越来越淡,电话线那头的声音也逐渐疏远,留下的空间,被这三人在吵嚷烟火气中一同踩下的深深足迹填满。日子仿佛被按了快进键,奔向未知却也沉淀着真实暖意的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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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就这样裹挟着矛盾的心思和逐渐醇厚的友谊,匆匆流过。大二下学期的尾声里,于颂言、陶亦安、陈武桢三人成了校园里常见的小团体——图书馆角落的低声交流,篮球场边的呐喊助威,深夜宿舍楼下的插科打诨。当陈武桢偶尔看向林晚独行的背影时,于颂言会自然地递上一支烟或者一份烤冷面,不再追问,只是默契地陪着他沉默一会儿,脚下踢着路灯旁的小石子。许尽欢带来的风波,终究在各自前行的轨道上,沉淀为一份不再扰动的默契和各自成长的注脚。
除夕夜的孤星与絮语
震耳欲聋的鞭炮声撕扯着夜幕,将港城冬夜的寒意和旧年的尾声一同炸得粉碎。空气里弥漫着浓郁的火药香和年夜饭的馨香,家家户户的窗棂上映着暖黄的团圆灯火,不时爆出哄堂的笑语。这铺天盖地的喧嚣与喜庆,像一层厚重的、暖融融的毯子,铺满了整个村庄,唯独遗落了倚在冰凉新房水泥台阶上,裹着崭新皮衣的陈武桢。
皮衣的皮革气味很新,带着点工业的冷硬,但很暖和,是姐姐的心意,象征着一种体面。老院子西侧矗立的四间红砖瓦房轮廓在夜色和烟花明灭中格外清晰,虽然院墙尚未垒起,裸露的地面还带着冬日的粗粝,但陈武桢的心底,那份如影随形、曾压得他喘不过气来的“寒酸”自卑,似乎被这方新砖块垒起的基座,暂时顶退了些许缝隙。兜里躺着的国产二线手机,沉甸甸的,带着金属和塑料混合的微凉触感。这是曾经梦寐以求却不敢奢望的“拥有”,此刻握在掌心,是一种踏实的、被赋予的“资格”感。
这份短暂的高兴,如同夜空中一簇最亮的烟花,璀璨但易逝。当绚烂落幕,浓烈的夜色重新合拢,一种更深、更顽固的思绪便汹涌反扑上来。
他用冻得有些僵硬的拇指,一遍遍摩挲着手机冰凉的按键,屏幕幽蓝的光映着他年轻却又布满迷茫的脸。屏幕上显示着已送的短信界面。“祝你新年快乐,陈武桢”那简单的九个字,连同柳晴雯那三个被他咀嚼过无数遍的音节,在几分钟前,已化作无形的电波,穿过千里风雪,射向那个他无法企及的宇宙尽头。
房间里,那台老旧却忠诚的随身听还在工作。劣质耳机无法完全阻挡窗外的喧腾,邰正宵的歌声便在这片喧闹与尘烟中艰难地流淌出来,断断续续,却又清晰无比地刻进陈武桢的耳膜和心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