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兄,此番运货去鹤九云乡赚了不少吧?”一道笑嘻嘻的声音自身後传来。
听到“鹤九云乡”四个字,孟榆瞬间留起神来,馀光往後瞥了眼,只见一个商人模样的大叔啐了口:“别说了,老子运货这麽多年,还从没碰见过这麽晦气的事儿。”
“哦?”另一人收起笑意,“发生什麽事儿了?”
商人嚼了口菜,嘴巴嚼得吧唧吧唧响:“封城了,老子连货都运不进去,一船子的货,只能贱卖给沅州人了。”
一股寒意陡然从脚底蹿遍四肢百骸,孟榆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儿。
另一人惊得瞪圆了眼:“封城了?什麽时候的事儿?我怎麽没听说过?不会是发生瘟疫了吧?”
“不太清楚,不过绝不是瘟疫,我听过路的人说了两句,好像是上京的怀远将军到了鹤九云乡,要找什麽人来着,具体什麽情况我也不知道,”一边说着,商人一边咬牙切齿,“他娘的,他们那些达官贵人要干嘛,非扯上我们作什麽?害老子一船子的货只能贱卖,赔了不少银子,这大窟窿都不知道要填多久才填得上。”
他最後说的那些话孟榆半句也没听进去,她只觉浑身仿佛压了千斤重的巨石,连手指头都动弹不得。
“说起来,怀远将军好像还抓了几个人进大牢,有一个女人貌似才生完孩子半年。”
商人的话再次循循入耳,恰在此时,小二端了菜上来,见她脸色煞白,整个人像丢了魂一般,不由得关切道:“姑娘,您没事吧?要不要去看个大夫。”
商人的声音渐止,孟榆回过神,艰难地扯出一丝笑,摇头道:“我没事,多谢关心。”
她想举起筷子夹菜,可手却抖得连筷子都拿不稳,砰!
筷子掉落在地,发出清脆的声响。
孟榆忙捡起,对上小二关切的眼神,她仍是僵硬地扯出一丝笑,才用尽力气紧握着筷子夹起一口菜,颤颤巍巍地放进嘴里。
明明色香味俱全的菜肴,到了嘴里却食之无味。
吃了两口,孟榆实在吃不下去,便放下银子回了房,可即便坐下来,她的心依旧砰砰跳着。
踌躇了半个时辰,她终究还是忍不住收拾包袱和掌柜的退了房。
她做不到,做不到那般狠心。
云安逃不过,说明任铃丶葛伯,乃至和牵扯上关系的所有人都已经落入陆修沂手里。
她做不到就那样抛下他们逃走,这一场仗从始至终都只是她和陆修沂之间的事,她不愿其他人为此失了性命。
她必须回去。
无论要面对怎样的後果,她都必须回去。
***
沉沉的夜幕笼下来,花铃巷内一片死寂。
数十个穿着盔甲的将士肃然立在巷口,盔甲的光在黑夜中折出凛凛寒意,来往经过的路人见了,无不凝着脸低头快行。
再往大街丶城门望去,目光所到之处尽是身穿盔甲的将士,满城仿佛都陷入了一种濒临死亡的寂静。
这支上百人的军队是楮泽就近从沅州调来的,此时的他匆匆地从牢狱里出来,正策马快速赶回花铃巷。
推开那间带院的两层小屋,只见满院灯火在风中摇曳,院中的躺椅上正躺着一人,身上盖着一张薄被。
他轻手轻脚地走过去,正色回:“公子,他们还是没招,个个都说夫人出城时没和他们说去哪,口径出奇地一致。”
薄被浸满熟悉的味道,淡香萦绕在鼻尖,令陆修沂得到了片刻的歇息,闻言他缓缓睁眼,墨色瞳仁早已褪去先时的颓靡,在夜色中散着从前才有的光彩。
他深深地吸了口气,淡香蹿进鼻腔,头疾瞬间被压了下去:“无妨,她连自己的真名都没告诉他们,逃跑这种事又怎可能向他们透露行踪?对了,消息散出去没?”
这话他问了无数遍,楮泽仍耐心回:“三天前就散出去,想必已经传到好远了。”
“做好准备,迎接夫人。”
“是。”
陆修沂仍半躺着,声音不疾不徐,面色从容,仿佛一个极有耐心的猎人,正等着猎物主动回头往下跳。
席韫禾,她改名换姓後用的名字。
还不如“孟榆”来得好听。
那一场火真是设计得天衣无缝,害得他险些死在里头,待她回来,他势必要她尝尝什麽叫生不如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