楮泽微诧,连日的奔波让他头痛的毛病不知犯了几次,每每见完一个女婴,他便愈发低落,往日的精神气不知消散了多少,他不明白他这般执着要去见那些女婴有何用?即便眉眼像她,可逝者终究已逝,一切都徒劳无功。
楮泽原欲劝他回上京,可话到了嘴边,却忽然觉得上京到底是伤心地,他肯到处走走,散散心,也未尝不是好事,便改口:“公子想去哪?”
陆修沂没有想去的地方,他只是不想那般快就回上京,哪里都好,只要能让他的心静下来。
“你决定就好。”
跟随陆修沂这麽多年,楮泽一惯是遵循他的意见,他要往东,他决不策马往西,如今忽然让他决定,他反而犯了难。
恰在此时,两个月前的一件事儿突然涌上心头,他忙停下马车,掀开帘子:“公子,莫若去鹤九云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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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年下来,从葭月到翌年蚕月是涿山最闲的时候,每到此时,孟榆便会轮流安排一部分工人歇息,日常琐事基本都是交给任铃去打理。
云安的女儿取名昭愿,云安只希望她昭昭如愿,岁岁平安。
涿山山脚长着几丛竹子,孟榆着人帮忙砍了几根回来,做了两个小花灯送给昭愿。
“小小的花灯摇啊摇,摇出一个小红帽,小红帽是个乖宝宝,她有一对弯弯的小耳垂,还有一双亮亮的大眼睛,小红帽啊是个乖宝宝……”
小昭愿躺在摇篮里,戴着云安织的小红帽,孟榆摇着花灯,逗得她乐呵呵地笑。
小昭愿已经五个多月了,云安不愿再花孟榆的钱,便让乳母走了,她每日拌点肉沫和蔬菜沫熬米糊给她喝。
云安到街市买肉去了,因昭愿是个女孩,崔母每日扛着锄头出门,到日落才回,连看都不愿多看一眼,孟榆往日也没见她这般忙,云安不得闲儿,她便过来给她看着小昭愿。
彩霞映了满天,夕阳的馀晖洒在小昭愿粉嘟嘟的脸上,一声低低的怒喝突然透过门缝漏进来:“昭愿还小,用不了那麽多,也吃不了那麽多,我让你省着点花,让你少买些东西,让你少点同阿娘吵架,难道这还有错了麽?”
崔询的声音遥遥传来,他身旁的人应是云安。
摇篮里的小昭愿咧开嘴,笑得欢快,好似世俗的一切烦忧都与她无干。
他们仿佛离得有些远,可孟榆耳尖,加上争吵声似有愈辩愈烈的痕迹,声音也拔得愈高。
“你这话是什麽意思?你的意思是说你给我的钱,我全在我们娘俩身上了?难道你每天下学回来吃的热乎饭菜是不用花银子买的?难道你衣裳破了不用针线缝补的?难道家里的柴火是凭空出现的?”
崔询似乎气极:“阿娘有种菜,一日下来的饭菜钱能花得了几个银子?柴火山上多得是,为何又偏要买?”
“你阿娘种菜?”云安的声音似有崩溃,隐隐带着哭腔,“她是每天扛着锄头出去了,但她是去种菜麽?她是到镇上闲聊去了,她哪天把菜带回来过?山上确实很多柴火,可我上山了,谁替我看着昭愿?昭愿出生後,你阿娘可看过她一眼?可抱过她一回?”
此话一出,崔询仿佛陷入了沉默,又过了半晌,推门声响起,孟榆擡头望去,两人脸上皆漾着笑意,好似方才的争吵是她幻听一般。
孟榆没戳破他们,只莞尔朝云安擡了擡手:“你既回来,那我就先走了,天要黑了,家里的鸡还没喂呢。”
云安忙点头,向她道了谢,又问了两句昭愿有没有哭闹,孟榆忙擡手:“你放心,她很乖。”
即便笑意遮掩,可她眸底的苦涩仍清晰可见。
孟榆无声地叹了口气,转身回了自己家。
世间最难解的莫过于家务事,云安的情况她根本束手无策,挡在她和崔询中间的,不仅仅是崔母,还有柴米油盐酱醋茶,也许崔询于云安而言就像一块鸡肋,丢掉不舍得,塞进嘴里又食之无味。
喂完鸡,见厨房里还剩一块五花肉,孟榆便拿来剁成馅儿,拌上葱花,翻炒後包成馄饨,又到菜地里摘了两把青菜放到馄饨里一块煮。
她手脚慢,又是剁馅,又是揉面,又是擀馄饨皮,一套操作下来,再到吃完,已近亥时。
孟榆干脆烧水洗完漱,回房又点两盏灯,躺回榻上,拿了本书来打发时间。
蜡油滴滴答答,窗台老旧,孟榆一直没来得及换,关上後仍有风漏进,吹得燃了一半的火苗七倒八歪。
“吱呀!”
突然间,房门传来一道轻微的声响,正凝神看书的孟榆吓了一跳,忙起身去看,打开门,只见乌云罩顶,月色早已躲进云层,不见影踪。院里一切如常,并不见什麽奇怪的人和事。
孟榆蹙了蹙眉,正要关上门。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却从黑暗中忽然伸手,扒在门拦住了她的动作,幽幽的嗓音渗进耳朵:“榆儿,好久不见。”
这声音太过熟悉,孟榆唬得面色煞白,一袭黑衣旋即映入眼帘,视线再稍稍往上,熟悉的下颌线猝不及防地闯进眸中。
黑幕下,陆修沂白着脸,扬着笑,幽幽地看着她,散着阴戾的目光里无一丝笑意,仿佛一条冰冷的蛇,要将她圈紧丶痴缠,继而连皮带骨把她吞吃入腹。
他擡起脚,一步步紧逼而来,她吓得连连後退,却被他逼到蜷缩在角落。
“榆儿,我对你那麽好,你逃什麽?跟我回去。”
正说着,那只粗糙的大手不容抗拒地伸过来,她下意识擡起手,企图阻拦他。
“不要。”
一道轻微粗哑的嗓音在淅淅沥沥的雨声中响起,昏暗的灯火映出发白的帐幔,孟榆惊坐而起,额上泛起层层冷汗,她浑身僵硬地望向门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