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门紧闭,雨声淅沥。
直到此刻,她才意识到刚刚的一切只是一场梦,散射的瞳孔才渐渐聚焦。
倏然间,她又似想到了什麽,有些难以置信地摸了摸自己的喉咙,试探性地张了张嘴:“不……要……”
声音极轻,还带了点沙哑。
一股难以言喻的狂喜在这一刹间猛地涌上心头,将刚刚的恐惧一冲而散。
她,她能说话了!!!
她的嗓子恢复了!!!
孟榆迅速掀开衾褥,几乎来不及穿鞋便下了榻,将房中的灯全部点燃,又坐到镜子前,轻轻地摸着喉咙,忐忑地张了张嘴,发出一声“啊……”
声音渗进耳朵的同时,喉咙的震动也透过指腹传到四肢百骸,她怔了一瞬,有些不可置信地放下手,激动得连四肢都在颤抖。
她还能开口说话,她居然还能开口说话。
那药吃了这般久,她几乎已经不抱希望了。
天边已经泛起鱼肚白,孟榆也再没了睡意,到廊檐下点起灯,只见朦胧雨丝从灰暗的天幕中飘下,院里的灯火勾起一抹亮色。
一场秋雨一场寒,十一月底,轻风拂面,纵是在南方也感觉到些许寒意了。
身上忽觉凉浸浸的,孟榆回房支起和合窗,披了件薄薄的外衫倚在软榻上,看窗外的雨意渐浓,观潮意渐起。
不知过了多久,巨大的喜悦逐渐消散,心情复归平静,谁知方才的梦复又涌上心头,褪去的惧意亦再次席卷而来,右眼皮控制不住般跳得极快,极重。
直觉告诉她,这不对劲儿,太不对劲儿了。
***
没再多想,孟榆再也坐不住,当即起身,将房契丶钥匙以及和葛伯签的各种契约都拿了出来,放到一个盒子里。
怀着忐忑不安的心等到了辰时後,才抱起盒子,撑着伞到崔家找云安。
可一开门,却见云安眼睛红通通的,左脸也微微肿起。
屋里不见别人,孟榆特意挑了崔询去私塾的时间过来的,崔询前脚去私塾,崔母後脚也出门了。
孟榆刚想擡手问她,云安却揉了揉眼睛,率先笑道:“我没事,就是沙子进了眼睛。”
借口如此拙劣,纵是再愚钝的人也能看出端倪了,孟榆无声地叹了口气,将盒子塞进她手里,擡手直言:“我那屋子空着也是空着,你若不想和崔询过了,只管和昭愿搬到我那儿,银子也无须担心,葛伯会给你送来。”
她後半段话云安没能听进去,只听到她说屋子空着,便不由惊了下,忙道:“什麽空着也是空着,发生什麽事了麽?你要去哪儿?”
孟榆摇摇头,佯作淡笑:“我没事,就是在这儿待久了,想到处走走,我自小便想着若有机会定要周游天下,如今涿山有任铃帮忙打理,我也很安心,只这房子,空久了会发霉,你若想和崔询一块过,便偶尔过去替我打扫下屋子,若不想同他一起了,直接搬过去住也是可以的。”
她道得一脸真诚,没有半分假意,云安半信半疑:“你几时走?”
“就今儿午後。”
云安惊得张圆了嘴巴:“怎麽这麽急?”
孟榆笑了笑:“不算急了,我前两月原就有这个意思,偏那时椿食馆又忙得紧,一时走不开,这才忘了同你说。”
“要走多久?”
“少则一两年,多则三四年,这个还说不定。”
见她去意已决,云安叹了声,也不好再劝些什麽,唯有抱紧盒子点点头:“我等你回来。”
孟榆最终也将实情没如实相告,有关她从前的所有事,云安知道得越少便越安全,虽说她不知道陆修沂是不是真的发现她假死了,但这种心慌的感觉太奇怪,太难受,直觉告诉她,她不能再待下去了。
这份难得的自由是沈姨娘拼了命为她争取来的,她不敢,更不愿冒一丝丝的风险。
送完盒子,她去了趟任铃家,交待她好好打理涿山的事儿後,又赶去椿食馆,让葛伯将每月的利润分红给云安,以作她和昭愿的日常花费。
对于她突然要周游天下,衆人皆觉怪异,但好在也没追问下去。
孟榆便匆匆回了花铃巷,收拾几件常穿的衣裳丶一些口粮以及上千两银票後,正准备离开。
“韫禾,我做了些桂花糕,你拿着路上吃。”云安拎着两个油纸包成着小盒出现在门口,她微肿的脸已经褪去了颜色。
孟榆叹了口气,恰在此时,她雇的马车也已经来到了,她唯有接过云安手里的东西,依依不舍地朝她擡手:“云安,我的家乡有一句话,叫沉没成本不参与重大决策,你做每一个重大决定前,不要把从前的付出算在里头,只有你一路向前,才能把昭愿也带出泥潭,未来永远比现在和过去更值得你奔赴。”
说完,她也没等云安回话,轻轻地拍了下她的手背,便头也不回地登上马车离开了,只徒留云安怔愣在原地。
作者有话说:“沉没成本不参与重大决策。”引用于约瑟夫·斯蒂格利茨《经济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