尉去楚没有立刻发作,也没有收回手机。他身体向後深陷进沙发靠背,擡起手,用力揉按着突突直跳的太阳xue,仿佛要将那巨大的信息量和失望一同按回去。
“于生疾,”
他望着天花板上被灯光切割出的模糊光影,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飘来,带着浓重的倦意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迷茫;
“我今天看着那个烙印,就在想……究竟是什麽样的存在,会把人,哪怕是赵强这样的渣滓,像对待牲畜一样打上标记?当他被烙上那个印记的时候,他的死,就不仅仅是一桩谋杀案了。他成了……某个藏在深渊里的怪物,留在世上的一个无声的证物。”
他停顿了很长时间,久到于生疾几乎以为他不会再说下去。
“我当警察,追凶缉恶,是因为我相信法律能划清是非,守护秩序。”
尉去楚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某种信念被动摇时的脆弱,“可现在,我感觉我面对的不是一个两个具体的凶手,而是一个……无形的,庞大的,有着自己一套邪恶逻辑和仪式的……怪物。我在明,它在暗,我甚至不知道它有多少触角,藏在哪里。”
于生疾沉默地聆听着,灯光在他脸上投下明明灭灭的阴影,将他复杂的眼神隐藏其後。他能清晰地感受到尉去楚话语里那份沉重的无力感,那是习惯于在光明中行走的人,骤然窥见无边黑暗时,産生的本能战栗和自我怀疑。
“尉去楚,”于生疾终于开口;
“你有没有想过,你所信奉的法律,它的光,真的能照进每一个角落吗?能审判那些……本身就游走在规则之外,甚至可能……就是规则制定者的‘怪物’吗?”
尉去楚猛地转过头,锐利的目光如同手术刀般射向于生疾:“你到底想说什麽?”
于生疾没有直接回答。他缓缓站起身,走到窗边,厚重的窗帘隔绝了外界的灯火,只映出他一个模糊而孤寂的剪影。
“有些黑暗,根深蒂固。正面强攻,只会被它的阴影吞噬。”
他的声音隔着一段距离传来,带着一种冰冷的质感,“有时候,你需要……先理解它的规则,甚至,不得不暂时走入那片阴影,才能看清它的全貌,找到它唯一的心脏。”
他转过身,面容完全隐没在背光的黑暗中,只有声音清晰地穿透过来:
“那个图案,我确实没见过。但我或许……可以试着帮你查查看。”
他朝着自己房间走去,在握住门把手的瞬间,停顿了一下,仿佛只是随口一提,却又字字千斤。
“有时候,答案不一定储存在最新丶最全的官方数据库里。一些被时间尘封的旧纸堆,某些……因不合规而被封存丶被遗忘的私人医学记录或研究笔记里,反而可能藏着钥匙。”
私人收藏的,不合规的医学记录……研究笔记……
这几个词像一把重锤,狠狠敲在尉去楚的心上。
于生疾的养父,于文柏教授!他那离奇死亡,他那不为人知的研究!于生疾是在用一种极其隐晦丶几乎无法作为证据的方式,向他传递信息!他是在引导自己,去触碰那个可能与他养父之死,与眼前这个庞大阴影相关的核心领域!
等于生疾的房门轻轻合拢,隔绝了内外两个世界,尉去楚几乎是立刻抓起手机,拨通了季怡的号码,完全无视了此刻已是凌晨。
“季怡,听着!”他的语气急迫而不容置疑,“明天一早,动用所有权限,给我调取一切与非法人体实验丶非正常死亡医学工作者相关的陈年旧案,所有边缘报告,无论是否结案,无论保密级别多高!还有,重点排查所有与于文柏教授生平丶研究丶社交往来相关的记录,哪怕只是只言片语,我都要!”
得到答复後,尉去楚扔开手机,巨大的疲惫和更巨大的精神压力如同潮水般将他淹没。
他独自深陷在沙发里,感觉四肢百骸都沉重不堪。于生疾就像一座布满迷雾的深渊,每一句看似坦诚的话语都可能藏着陷阱,每一个隐晦的指引都可能通向更危险的境地。
而他,明明嗅到了浓烈的危险气息,却因为对真相近乎偏执的渴望,因为心底那份对眼前人无法彻底割舍丶甚至日益复杂的羁绊,正一步一步,主动踏入这精心编织的迷局。
他挣扎着站起身,走到于生疾的房门外。里面寂静无声,连呼吸都听不见。他擡起手,指关节悬在冰冷的门板前,只需要轻轻落下,就能打破这脆弱的平衡。
他能问什麽?又能得到什麽答案?
最终,那只手无力地垂落下来,紧握成拳,骨节泛白。
他对着那扇紧闭的丶仿佛隔绝了两个世界的门,用只有自己能听见的丶近乎气声的音量,吐出沉重而绝望的低语:
“于生疾……别让我後悔……今晚又一次,选择了走向你。”
门内,于生疾背靠着冰冷的门板,清晰地听到了门外那一声压抑到极致的叹息和话语。他闭上双眼,浓密的睫毛在眼下投下深深的阴影,嘴角缓缓牵起一个饱含无尽苦涩与自嘲的弧度。
他在心里,对着门外的那个身影,无声地做出了回应。
对不起,尉去楚。
但棋盘已开,落子无悔。你我都已是局中人,谁也……无法全身而退了。
——未完待续——
——法医实验室的线索部分灵感来源《沉默的羔羊》里面“收藏家”的犯罪美学。
作者有话说:感谢各位读者~小说如果有不合理的地方请大家见谅!我会看大家的建议~触碰到各位读者的雷区请轻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