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身世替我给他上一炷香
宣平侯府堂前置着两口高脚缸瓦盆,雕四爪金蟒,底部镂空,养着几条供人观赏的金鱼与红鲤鱼。
一日午後,陈良玉捡了一把白石子向里投掷,石子“扑通”一声沉下去,层层波纹在宽口的水面上泛开,惊得鱼儿摆动尾巴在水里打着圈快速游动。
陈滦不知从哪里出现,手里捧着食盒,站在远处踟蹰。
迎面走来一队府兵,陈滦忙退到一旁让开,好方便那队府兵通过。
哪有二公子给下属让路的?领头猛地止了步,惶恐地侧到另一边,低着头恭敬地让开廊道。
陈滦以为自己碍了事,擦着栏杆半走半跑急急过去。
陈良玉也看到了他。
怎麽说呢,自出生至今十几载,家里从未有过妾室姨娘,有一天严伯突然带回来一个跟自己年岁相差不过三岁的异性,跟她说这是你同父异母的兄长,其中滋味难言于表。
直到如今,她仍没转过这个弯,提起家中兄长也还是只认陈麟君一个。
她将这种剪不断理更乱的矛盾埋在心里打算慢慢消化,行为上表现得就有些割裂。
既想听从爹娘的意思去打破僵局和气相处,又本能地跟他不亲近。除却他刚入府那日被严伯逼着认下这个二哥,她还从未主动与陈滦说过话。
今日她仍打算装作没看见,陈滦却在犹豫再三後拔脚朝她的方向走来。
一个在廊上,坐得扭扭歪歪,手里握着几颗碎白石。一个立于廊下庭中,抱着两层的小食盒,眼神略有闪躲。
陈良玉发觉他是冲自己来的,坐直了身子,疑惑地望着他。
陈滦想扣开食盒的盖,不知是因为紧张还是别的,试了几次手指都脱了力,指甲扒上食盒上层与木盖之间的缝隙,轻微的摩擦声後,食盒开了。
他小心翼翼地举着捧到陈良玉面前,支吾道:“你,你吃吗?善妈妈才做好的,还热着。”
盒里是雪白的棉糕,撒了一层晒干的桂花屑,在食盒打开的瞬间遇冷腾出白雾,甜丝丝的香气扑鼻而来。
她习惯地要摆手礼貌回绝,意识到这是他给自己递来的修好书,顿了一下,她伸手向那慎微的食盒里拈起一块软白的糕,哪怕她现在并不饿,“多谢……”
“二哥”这一称呼对她来说还是很陌生,话还未到喉上便噎住了,她只能咬一口棉糕稍作掩饰。
“你若不习惯与我兄妹相称,便唤我的小名吧,我叫大剩,从前他们都叫我剩子。”
他也正在很努力地寻找途径融入这个看起来似乎不怎麽重视他的家,这个家里的每个人胸怀里都揣着天下事,他如同墙角下不惹眼的草芥一样,不值得这些‘大人物’为他费心费神。
温情是没有的,反而规矩繁多。
虽然对陈良玉来说,那些尊卑礼常已订在她骨子里,算不得什麽‘规矩’,行端坐正都乃日常,饶是如此,外头的人依然议她是个越界出格的。
陈滦心中更添惶恐,就怕哪天自己行差踏错,让侯府丢了大颜面。
他融不进这个家,就像朝堂上容不下陈良玉一样。
他们都是忽然闯进不属于自己的领地,在新的地盘摸索丶适应,试图融入原住民的群体,意图被接纳。
她尚有父兄在前保驾护航,可她这个二哥却要独面全新的环境,迫使自己去主动接近善恶未辨的生人,只怕是更加忐忑。
想到此处,陈良玉接了话茬,道:“大圣,是内圣外王的圣?”
陈滦红了脸,腼腆一笑,道:“是剩饭的那个剩。”
“为何叫这个名字?”
“娘很早就病死了,我是讨剩饭长大的,去讨饭的那些人家都管我叫大剩。爹说名也,命也,性也,志也,名字不能不像样,便弃了先前的,重新给我取了名,叫陈滦。取自滦川,意在胸怀如江河丶容纳万物之意。还说待我及冠,行了冠礼,再为我表字。”
说起名与字,他双目炯炯,眉眼皆带着笑,那笑意抵达眼底,整个人竟少了许多局促之态。
想来是期许万分的。
可能是太过雀跃,手一滑食盒跌落,棉糕滚落一地。他肉眼可见地惊慌,忙弯腰去捡。
“叫下人来收拾就好了。”陈良玉道。
陈滦埋着头,表情窘迫,似乎是在责怪自己又把事情搞砸了。
“还是……不要麻烦别人了。”
陈良玉只能蹲下跟他一起捡,“二哥。”
陈滦赶忙停手,看着她,静等着吩咐。
“只是几块棉糕,不碍事的。你不必如此谦卑,也别怕会说错话,行错事,这里是家,家是会包容过错的地方。”
但是要跪祠堂。
这句她没说。
除了爱送人吃食,陈滦便只喜欢读书。
他屋里摆放着很多书,皆是他从藏书阁取来的。
严百丈瞧见翻看了两本,说他选看的书广而杂,不成体系,这麽学是没有用的。
恰逢那时翰弘书院在招今秋入学的门生,便叫他去试试。
说不悬心吊胆是不可能的,他只跟着韩诵他爹读过几本经义。
韩诵的爹是秀才,可考中秀才後便屡试不中,与举人无缘。举人才能去吏部报道,秀才只是可免些赋役,做不了官,于是他支了几张桌子,教人读书认字谋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