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承铭也蹙眉道:“皇兄,镇国公乃国之柱石,若无确凿证据,还望……慎言。”
最後两个字他说得“极轻”,分明就是被萧承砚的眼神给警告了,下意识闭嘴。
萧承砚向皇帝拱手,声音清晰冷冽:“儿臣所奏,皆有铁证。其一,弹劾公孙烈借当年西南疫情,指使其门生丶原西南道监察使孙飞辕,谎报灾情,克扣朝廷赈灾钱粮;并与漕运司下设锦江分司巡漕使孙淼勾结,以霉变粮草丶砂石药材充数,中饱私囊,致使西南动荡丶民生凋敝丶民怨沸腾!”
皇帝原本慵懒倚靠的身姿微微挺直,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精光。
公孙烈却叹息一声,摇头道:“殿下所言孙飞辕丶孙淼之事,老臣亦有耳闻,对此等蠹虫亦深恶痛绝!然则,此二人所为,与老臣何干?莫非殿下认为,凡称我一声‘座师’者,其罪皆由我担?若依此论,殿下麾下将领若有不法,是否也当由殿下承担?”
萧承砚并不纠缠,继续道:“国公大人切割得倒快。可惜,漕帮三当家及其账房已被擒获,其账目明细,与孙淼克扣数额丶时间完全吻合,其中更明确记载,部分赃银最终流入了京中‘永盛昌’银号,而此银号……国公府长史钱福持有三成干股。”
“此外,儿臣已找到孙淼死前留下的血书!”
他微微擡手,身旁随从立刻将一本蓝皮账册副本呈上,由内侍转递至御前。
皇帝看着血书,手指似乎有些颤抖。
尤其是最後那句:
「臣罪该万死,然一切皆奉镇国公密令行事,国公曾言“乱局方能掩盖前迹,或可借此……动摇国本”」
“动摇国本”四字,如同毒刺,狠狠扎入皇帝心扉——前太子正是在那场暴乱中遇害!
皇帝猛地擡头,眼中厉色爆射:“公孙烈!你好大的狗胆!”
公孙烈面对如此指控,脸色虽白,却并未慌乱,反而重重叩首,声音悲愤。
“陛下!老臣冤枉!此乃彻头彻尾的构陷!血书亦可僞造!至于永盛昌银号,老臣那长史入股之事,老臣确不知情,此乃其个人行为,老臣愿担失察之罪!但若因此便将通敌丶害民丶乃至动摇国本这等泼天大罪扣于老臣头上,老臣……万死难服!”
萧承砚看着镇国公,眸色是自上而下的凌厉:“国公大人这话何意?本王为了构陷你,提供了虚假的证据?那麽,本王的动机呢?”
公孙烈面上的情绪开始有些稳不住:“你,你是不想遵从陛下的旨意,拒绝同小女的婚事。”
萧承砚一笑:“父皇的旨意?父皇可未曾同我说过要为我和国公大人的女儿赐婚。如此捕风捉影的事,国公大人竟也放在心中了?”
公孙烈看向皇帝——那日,确是他来向陛下奏请的时候,无意见听陛下提起的,难不成……陛下竟是还为向烬王提起麽?
皇帝的眼睛却依旧半睁着,毫无躲闪之意。
他这个儿子,朝中谁人不知个性极强,他便是有赐婚之意,公孙烈也不该在这种时候说出来,平白坏了他们父子的感情!
萧承砚看了看两人,又继续道。
“其二,儿臣弹劾公孙烈,结党营私,其门下官员遍布六部与地方,贪腐成风,架空朝廷法度,此为其部分党羽名单与往来密信丶贪腐罪证!”
他又呈上一本厚厚奏疏。
皇帝看了,眉头紧锁。
“其三,”萧承砚的声音如同冰锥,“儿臣查明,西南当年真正的疫情仅限于盟兴村,其馀之地百姓,实中‘穿肠煞’之剧毒!此乃太医院院正亲笔所书调研密报,请父皇过目!公孙烈,你不仅贪墨,更是投毒!你何止制造乱局‘动摇国本’,你是亲手制造了一场屠杀!”
“屠杀”二字,炸响在殿内!
公孙烈的身体几不可察地晃了一下,脸上血色尽褪。
他猛地看向萧承砚,眼神深处第一次露出了真正的惊骇。他没想到,萧承砚连“穿肠煞”都查出来了!这已远超贪腐,是足以诛九族的大罪!
皇帝的脸色已由白转青,胸口剧烈起伏,指着公孙烈,嘴唇哆嗦,气得一时说不出话。
公孙烈心念电转,已知今日难以全身而退。
他不再辩解,而是以头触地,发出沉闷声响,高声道:“陛下!烬王殿下罗织罪名,欲致老臣于死地!老臣一片忠心,天地可鉴!老臣恳请陛下,将此案交由三司,公开丶公正审理!老臣相信陛下圣明,必还老臣一个清白!在此之前,老臣愿卸去所有官职,于府中静候审查,绝无怨言!”
萧承砚微眯着眼看着公孙烈。
他以退为进,主动要求卸职受审,看似坦荡,实则是争取时间,稳住阵脚,并寄希望于宫外的运作和皇帝对平衡的考量。
皇帝剧烈地咳嗽起来,半晌,才喘着气,死死盯着公孙烈:“来人!剥去公孙烈冠带!给朕……打入天牢!严加看管!没有朕的旨意,任何人不得探视!”
“此案,由三司会同烬王,给朕一查到底!严查!彻查!”
禁卫应声而入。
萧承铭脸色煞白,上前一步:“父皇……”
“退下!”皇帝猛地一挥袖,打断他。
在被禁卫架起拖走时,公孙烈挣扎着回头,目光越过萧承铭,最终落在萧承砚脸上。
他没有愤怒咆哮,反而扯出一个极其阴冷的笑容,用口型无声地对萧承砚说了一句:“你会来求我的。”
随即,他被除去官帽,强行拖出了养心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