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风撕扯着船篷,她撕下一片衣角浸了水团成团,又扯断半截缆绳缠在陆东楼腰际。
浸透冷水的麻纤维勒进伤口,他闷哼一声,咬住了她递来的布团。
狂风呼呼,船灯吹得倒悬,她俯身检查他肋骨伤痕,鬓角碎发扫过他锁骨。
陆东楼忽然嗅到她发间桐油混着木料的气息,转过头,正瞥见她脖颈下……
“看够了吗?”她突然用鲁班尺抵住他下颌,“再乱动,就掰断你的骨头。”
他笑了,却没有移开目光,反盯着她的手,只见虎口横着道伤疤,是船缆勒出的沟壑,她正给绷带打结,双手都染了血色。
他望着她鼻尖凝着的汗珠,一时竟出神了。
天光隐入云层,江面泛起青灰鳞光,远处山影如同泼墨画上晕开的水痕。
等回过神时,只见她蓦然擡起头,看向他的目光变得复杂。
“怀疑我?”
他脸色微变。
大意了……
语气却仍然平静,“何出此言?”
黄葭冷下眉眼,嘴角浮起一丝讥诮,没有回答。
陆东楼便静静望着她。
看他这副不经意的样子,她脸上泛起冷意,伸手朝他右边轻轻一拽。
银光冷冽,直入眼帘。
——那是他压在衣袖下的短刀。
倘若她是来杀他的,方才已经命丧于刀兵之下。
黄葭默然地把刀收进自己的袖中,与他拉开距离,“疑神疑鬼,不累麽。”
陆东楼有些心虚,但眼中闪烁着审慎,仍笑着看向她,“你不可疑?我在船上躺得好好的,你上来做什麽……”
她没有回答,也没再看他,沉默地收拾那些布料绳子。
“多谢。”陆东楼忽然开口,声线低沉,喉间血沫使嗓音沙哑得如砾石相磨,但却能听出心底的涌动。
她依旧没看他,往後退了一步。
四下安静下来。
舱外,寒潮骤起,浓雾渐散,溪涧水声潺潺,浮冰相互撞击声如编磬轻奏,不绝于耳。
正在这时,隔岸滩涂上,窸窸窣窣的脚步声陡然响起,草鞋碾过碎石,混着铁器相撞的叮当声,由远及近。
似乎有人来了。
黄葭微微蹙眉,循声侧过脸。
对面的人却似条件反射般站起,拽住她的胳膊。
她下意识扯开,却见冷风卷起他的衣袖,露出手臂上的旧伤,一寸长的伤口,泛着淡漠的血色。
这是火铳炸膛留下的伤,是旧伤。
她微微一怔,没再动。
夜风呼呼吹过,外面的脚步声渐渐远了,芦苇折断声随夜风飘来,夹杂着模糊的鸟声。
黄葭看向他,“你能起来,之前为何躺着?”
“养精蓄锐。”陆东楼眯上眼睛,收回握着她的手,拇指却无意识地摩挲着衣料。
她转头向外看,声线压得极低,“那些是什麽人?”
“一群杂俎。”他声音冷峻,缓缓睁开眼。
黄葭眉头皱起,已然读出了“此地不宜久留”的意味,赶忙灭掉了那盏花灯,提起衣袍就要向外走。
陆东楼直直望着她,眼底布满血丝,“一起走。”
风声依稀,只听他声音虚弱,黄葭怔忡片刻,袖中短刀贴着肌肤泛起一层凉意。
她迟疑得太久,陆东楼的心彻底冷了下来,没等她回应,蓦地牵住她的手腕,一把将其拽回身前。
四目相对,她坐在他膝上,微微挣扎,身上绫衫衣襟垂落,白皙光滑的脖颈顿时隐现在眼前,他静静地注视着,声音自胸膛传出,“我虽然重伤,但要揪住你一个,绰绰有馀。”
两人靠得近,他微微吐出了热气,落在她耳尖。
黄葭目光一凝,向後躲去,他却反握住她的手,对上她凌厉的目光,“外面的人一时半会儿回不来,趁这个空当丶起帆,附近有条水道直通臬司衙门。”
灯火恍惚,黄葭看了他一眼,又低下头,似乎在思索他的话是真是假。
他盯着她,脸色从容,手心里却沁出了汗,语速很快,不给她任何思考的时间,“沿河都是亡命之徒,你要想活命,暂且听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