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件事,竟然是这样?
他打量着她愣神的模样,又笑了,“我说妹妹,你一个木头人,呆呆笨笨的,在老家杵着就是,何必要跑出来自讨苦吃呢?海边可不是风平浪静的地方,这里的人精着呢,你小心被人家吃得连骨头都不剩。”
黄葭沉默着。
他又道:“不过你暂且放心,我不会要你的命,你既挑了海运的担子,就是为兄的大恩人,往後我们有的是机会见面。袁狗那里,我会去说的,我的妹妹有大功德,他会体谅你先前不懂事。”
言罢,风灌进来,带着江水的腥气,有些沉郁。
他踱至舱门边,并未跨出。
外头是浓得化不开的闽江夜色,渔火如同被水浸湿的纸屑,几点昏黄,浮沉不定。
黄葭的目光钉在他背影上,缓缓起身。
“世兄,”她语气平静,“你如今……究竟是什麽人?”
他在门边暗影里定住。
没有回头,只是侧过脸。
良久,他的声音被风送来,带着江面的空旷,也有一丝近乎怀念的喟叹:
“我是什麽人?”他重复着,尾音扬起,像抛出一颗石子落入深潭,“总有一天你会知道,但不是今天。”
黄葭嘴角一抽:“……”
耳熟丶貌似在哪里听过?
现在的人,都喜欢这麽说话……
韩同勖转回身,面孔陷在阴影里,“我还是提醒你一句,那个叫陆东楼的,不是什麽好人。你与虎谋皮,绝不会有好下场,上一个这麽干的,还是王义伯。”
说完,他的身影融入浓稠夜色,如同水渗入沙,无声无息。
那叶乌篷小舟也悄然离开,消失在零星的渔火中,仿佛从未出现。
舱内,只馀黄葭一人。
方才剑拔弩张的气氛抽离大半,留下令人窒息的空洞。
烛火似乎也疲惫了,微弱地摇曳着,在舱壁上投下她孤寂而僵硬的影子。
韩同勖所言,扭转了她先前的认知。
海商丶军队丶封疆大吏,并非是三方对峙。
韩同勖不是朝廷的人,却能控制总兵,可见其背後势力强大。
如果他说的是真的,那钱本昌被撵,多半与袁克良没有太大干系,因为钱老已在市舶司待了这麽多年,袁克良要想撵人,无需等到今天,更可能是刚回来的韩同勖指使。
如果韩同勖是在五月前左右抵达,那她来後所见,官衙的人搜捕黄淮会会衆,会不会也与他有关呢?
黄葭维持着站立的姿势,目光投向外面深不见底的江面。
·
雨,没停,反而更大了。
砸在船坞棚顶,震耳欲聋。
铁力木横在工棚下,本该严丝合缝的榫卯接口,此刻却像狰狞的裂口。
几次强行锻打铁箍,试图束紧,箍紧了,木头却发出令人牙酸的呻吟,卸了力,接口松动,再加力,“啪”一声脆响,木头崩出碎屑。
“不行!”
陈工首抹了把脸上的雨水和汗水,声音嘶哑,“吃不住劲!再箍,整块都得废!”
几个精壮船工喘着粗气,围着崩裂处,眼神焦灼。
铁锤丶撬棍散落一旁。
失败的阴影像这漫天雨水,沉甸甸压在每个人心头。
黄葭挽起了袖子,正仔细检查榫头纹理走向,又摸了摸卯眼深处。
须臾,选了一处纹理稍顺的位置,示意重新上箍。
沉重的铁链绞盘再次绷紧。
她盯着锻打点,手势沉稳,铁锤落下,火花四溅。
角度和力度,每一次敲击都精准而克制。
接口在巨大的力量下呻吟着,竟真的被压紧了几分,缝隙肉眼可见地缩小了。
衆人屏息。
但丶仅此而已。
快达到完美的严丝合缝时,旁边的木纹深处,又传来细微的丶令人心悸的“咔”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