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道新的丶细小的裂纹,如同毒蛇,悄然游在湿润的木头上。
黄葭的手停在了空中。
她盯着那道裂纹,眉头紧锁。
试了,看到了问题所在,甚至略略弥补了缺口,但木料的缺陷,却无处不在,抗拒着契合。
人力丶有时穷。
雨声更大了,砸在棚顶如同密集的鼓点,催促着,压迫着。
船工们看着黄葭沉默的背影,又看看那依然带着瑕疵的接口,刚刚燃起的一点火星,又被冰冷的雨水浇灭。
“换料。”黄葭的声音异常冷静,却也带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沉重。
她放下工具,雨水顺着下颌滴落,“徐安,清点封存木料,重新筛选,一块一块验!”
话音斩钉截铁。
但所有人都知道,符合要求的铁力木,本就稀少。
而时间,正被这无休无止的暴雨冲刷着,一点一点流逝。
工棚里只剩下沉重的喘息丶雨水的喧嚣,无声地诉说着僵局。
衆人再次投入紧张的搬运,身影在雨幕中穿梭,如同在泥沼中奋力挣扎。
暮色沉沉时,带着水汽的寒意渗入了船厂每一个角落。
巨大的船坞在昏暗中投下沉默的阴影,白日里叮当作响的敲打声已然停歇,唯馀风声在空旷的棚架里呜咽。
官厨里灯火通明,却驱不散弥漫的消沉气息。
几张粗糙的长条木桌旁,围坐着下了工的匠头与几位管事的吏员。
碗里的糙米饭和咸菜炖肉冒着微薄的热气。
空气凝滞,只有咀嚼声和偶尔几声沉闷的叹息。
“……六十七次了。”
林工首的声音打破了沉寂,布满老茧的手指在桌面上划拉着,“榫卯咬合不够深,接缝处还能塞进半枚铜钱。勉强硬楔进去,只怕日後风浪颠簸,隐患更大。”
陈工首默默放下筷子,“这‘铁木龙骨’苛求纹理韧性,眼下这料……”
徐安坐在主位,看着眼前几乎没动过的饭菜,面色也沉郁着。
那位黄大人提的方略,固然精妙绝伦,可这第一步选料制榫,就仿佛撞上了一堵无形的墙。
连日来的反复失败,像冰冷的雨水,浇熄了最初那份热情,只留下沉重的无力。
堂内气氛更显压抑。
几个年轻些的匠头互相看看,眼神里也透出茫然。
须臾,门帘被一只手掀开。
风涌入,吹得桌上灯火晃动,光影在衆人脸上明灭跳跃。
黄葭走了进来。
她青衫下摆沾着泥点,肩头微湿。
徐安立刻起身:“大人,您来了,竈上还温着饭菜,给您端上来?”
黄葭微微颔首,找了个角落坐下,拿起筷子,夹了一箸咸菜,慢慢咀嚼着。那咀嚼的动作很慢,仿佛在品尝,又仿佛在思考。
窗外风雨呼啸,堂内静得可怕,只听得见她细微的咀嚼声。
徐安看着她沉静如水的侧脸,又瞥了一眼周遭死气沉沉的工匠们,心中念头急转。
“咳,”他清了清嗓子,声音刻意提高了几分,“说起来,今日府衙那边传来件奇事,市舶司押解的一位重犯,前日在闽江口换船转运时,竟被人劫了!”
这消息如同投入死水的石子,瞬间激起了一圈涟漪。
自打开工以来,大夥都困在了船厂,对外消息闭塞,此刻闻言,都下意识地擡起了头,连陈工首和林工首也侧目看向徐安,眼中带着惊讶。
黄葭夹起一块炖得软烂的肉,心底也跟着生出一丝怀疑。
“劫囚?”有人忍不住低声问,“什麽人如此大胆?敢劫市舶司的囚船?”
“可不是嘛!”
徐安的语气更加活络了些,“据说劫囚的是海寇,行事极其利落,趁江上雾气弥漫,几艘快船悄无声息靠上去,放倒守卫,开锁救人,前後不过一炷香的功夫,等援兵赶到,早就人去船空,只留下几个被打晕捆成粽子的衙役。那个囚犯,据说是积年的海枭悍匪,手上沾着人命的,这要是流窜出去……”
“嘶……”有人倒吸一口凉气,“这……这简直是无法无天!”
“市舶司这回,脸可丢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