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一道声音缓缓传出,音量不高,却字字清晰,落入每个人耳中,“你这套枪法,只得其形,臃肿迟滞,未见其魂。”
话音甫落,裴见望面色骤然惨白。
那声音继续响起,平静中自有一股威严,“不知崇武院作为大梁第一武府,何时竟也论起家族门楣来招收学生了?遴选学子,乃为国荐才,若皆以门第为界,寒的便是天下人的心。”
他稍作停顿,语气转沉,“此事关乎国本,看来,我有必要奏明圣上,请旨彻查了。”
此言一出,满场寂然。
学院内一衆考官早已战战兢兢,跪伏一地。
全场鸦雀无声,那纱帘之後的人,轻轻的晃了晃手,示意继续。
唐安此刻格外的心虚,崇武院管的牢,入院後不许随意踏出院外,大门总有几名侍卫守候。
因为裴世衡的事儿,崇武院的选拔被迫暂停,所有的学生都被圈在了学院之中,可他需要外出与陆家通通气,告知这一切发生的事,现在形式复杂,谁能想到接下来会发生什麽。
这般想着,那唱票的小侍已经从签筒中抽了支签出来,评审过于严苛,没有人想被叫到下一个上场。
“一四九,陆元宝!”
唐安提着心上场,双手抱收在前,“在下陆元宝,习枪十年,请各位指正。”
他的枪凌厉无匹,振腕疾进,四棱枪尖化为一点寒星,旋即回身横扫,枪杆弯出惊心动魄的弧度,挟千钧之力,点丶扎丶崩丶拿,每一式皆简洁致命,无半分冗馀。
漂亮的令人惊叹。
唐安刚收势站定,呼吸还未完全平复,场外喝彩阵阵,他正待退下,帘後却忽然传来一个声音。
那声音不高,清冽如玉石相叩,带着一种天生的疏离感和不容置疑的份量,穿透纱帘,清晰地落入他耳中。
“枪法刚猛有馀,戾气过重,求胜心切,反露破绽。第七式‘燎原火’转第八式‘定风波’时,下盘虚浮了三寸。”
话语平淡,似在点评一道菜色的咸淡,唐安点头称是,不以为意,那下盘约提三寸是为了左手的暗镖可一击致命,他练的可不是什麽花架子,而且真正杀人夺命的手段。
不过,此人的眼力,实在毒辣。
那声音略作停顿,复又响起,似乎更沉凝了几分,每一个字都敲在唐安心上。
“你似乎很习惯瞄准人的咽喉?方才虚刺那三枪,皆是如此。这习惯,不好。”
唐安猛地擡头,望向那纱帘後的身影,心脏骤然攥紧!
瞄准咽喉,是他作为杀手时根深蒂固的本能,出手必取要害,力求一击毙命。方才演练时,他自觉已极力克制,没想到那细微的倾向竟被帘後人毫不留情地点破。
此人,究竟是谁?
为何连他藏得最深的杀招习惯都如指掌?
一片寒意顺着脊骨悄然爬升,好像有什麽事情正在脱离掌控。
这声音……竟隐约有几分太子的影子?
可细细辨来,却又似是而非,太子的声线清朗如玉石相击,而此人却沉如寒潭,透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压。
更何况……唐安下意识地摇头,仿佛要甩开这荒谬的联想。
太子那般终日流连声色,不学无术的纨绔,怎可能有如此毒辣的眼力,连他深藏的杀招都一眼看破?
帘内之人似乎并未期待他的回应,不再言语,像是随口一说的点评。
唐安凝望着那道微微晃动的素纱,一个荒谬却强烈的念头不受控制地涌起:此人……难道认识他?
他立于阶下,丝毫看不见纱帘另一侧的景象。
而帘内的卫舜君,却将他每一个细微的动作尽收眼底。
卫舜君将目光从台下收回,落在手中的号牌上,“陆元宝”三个字写得清清楚楚,他指尖轻轻摩挲那凹凸的刻痕,眸色渐深。
浮白……何时竟摇身一变,成了潞州陆家的公子?
他不动声色地将号牌扣在案上,侧首低声向身旁的童文远吩咐,“去查。”
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不容置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