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马车轻晃,锦帘低垂。
卫舜君斜倚在软枕间,一身墨色常服,更衬得容色迤逦,只是面色有些苍白。那枝几乎夺命的箭镞已离体多半月,伤口愈合新生的血肉时不时带来些痒意,胸口缠着层层素纱,却无碍他通身的清贵气度。
一根玉簪松松挽就,几缕散落额前。一双凤眼微阖,长睫垂落浅浅阴翳,因伤病倦怠而柔和了几分,眼尾天然一段微红,竟比平日多了些难言的慵懒。
马车碾过碎石,咯噔了一下,卫舜君眉心微皱,童文远原本坐在塌下,见状连忙起身,将脑袋伸至窗外。
“徐数,你看着点路,殿下身体不适,你稳着点莫墩着他。”然後立即回头,一把就将窗户关严实了,生怕卫舜君吹一点风。
“殿下,这次潞州你何苦来,让影二代劳不行吗?”童文远面带责备,舟车劳顿可不利于伤势的恢复。
卫舜君将手中书册轻置案上,擡眼看来,“你以为,父皇为何特意命我接掌崇武院评审一职?裴世衡被撤,是父皇对三皇子一党的敲打。”
“父皇一向如此。老三今日权势熏天,何尝不是他一手纵容?”
卫舜君唇角微扬,露出一分似笑非笑,“他明知我必会将老三那些污糟事掀到明面,却偏在这时把我推上前去,你以为,这是偶然?”
他略作停顿,目光投向窗外,眸色渐深,“裴世衡乃三哥臂膀,斩他手足,自然也该擡一擡我的人,这才是帝王制衡之术。”
“更何况,老三日前竟于衆目睽睽之下对我出手,刺杀之事更是传得朝野皆知,好不容易占得上风,这一局,我岂能不亲自去?”
童文远一时默然,不知如何接话。他起身端坐,犹豫片刻,终是伸手轻轻拍了拍卫舜君的肩。
卫舜君身形一顿,蓦地转头,正对上童文远那带着几分……怜悯?的眼神。
“你可怜孤?!”他声线骤扬,下颌微擡,语气中透出浓浓不悦。
童文远连忙收手摇头,“臣不敢,殿下明鉴!”
他忙扯开话题,“殿下,根据我的调查,此番参与比武的有几人值得留意。
李将军家幼子李靖,年方十七,枪法已得将军真传;张侯府张锐,武艺超群,一身气力;还有潞州陆府的陆元宝……”
卫舜君眸色微凝,“潞州陆府?是那个前朝一等一猛将辈出的陆府?”
童文远连连点头,这陆元宝实在有够神秘,其他人的资料早都收集清楚,只有这陆元宝,除了身世,连个高矮胖瘦都没打探出来,可见陆府对其保护颇深。
“好。”卫舜君眸光微沉,唇角掠过一丝难以捉摸的弧度,“孤便亲自瞧瞧,这几人……究竟是否堪当大用。”
……
崇武院的喧嚣被一道素纱帘幕隔开,仿佛划分出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
帘外,擂台上的呼喝与金铁交鸣声闷闷传来,模糊而遥远;帘内,却静得能听见香炉里檀香片燃烧时细碎的噼啪声。
新任的评审,正端坐帘後。
其馀考官都立在素纱帘外,神情恭敬,这般架势更引人好奇,这幕後之人究竟是何方神圣,竟比主考官裴世衡的派头还要更胜一筹。
无人得见其真容,唯有一道修长挺拔的侧影透过素纱朦胧映出,沉静如水,却自带一股令人不敢逼视的孤高之气。偶尔,那身影极细微地调整坐姿,玉带上的金扣轻触,发出几不可闻的清响。
最初简易搭建的第一关试炼已被撤去,广阔广场上聚集着三十位从中脱颖而出的晋级者。
只因这位新评审一言:“大家各自展示一段拿手的绝学罢了”,便推翻了原定的身法比试,转而成了眼前这般近乎表演的赛制。
崇武院演武场中,日头正烈。
此时场上一名少年手持长枪,舞得虎虎生风,却难掩招式间章法虚浮丶根基浅薄。
唐安不由得皱起眉头,他认出来了,此人正是与裴世衡有着某种不可言说关系之人。
那少年身躯圆润,动作间已见汗流浃背,气喘吁吁,收势而立,那肚皮上的肥肉颤了两颤压的他脚步微顿。
可他仍颇自得地望向高台,眼中不乏希冀。
裴世衡出身秀才,後于科举高中榜眼,得以入朝为官,眼见朝中武官势力日益强横,振兴裴家丶维持世代昌盛的责任,也明明白白压了下来。
可惜“一人得道,鸡犬升天”,裴家敛财过甚,族中不论本家旁支,个个富足流油,早已失了锐意进取之心,纵使如此,裴见望竟还是精挑细选出来勉强能拿得上台面的一个。
终究是顶着“裴”这个姓氏,裴世衡虽被带走调查,局势未定,谁也说不准他是否还有东山再起的那“万一”。裴见望平日又张扬跋扈惯了,因此,至今也无人敢轻易触他的霉头。
场内寂静,只闻风声。
衆人皆屏息凝神,等待着纱帘後的评审点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