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杀太子这件事,他越想越觉得心中没底,甚至隐隐有些恍惚。
杀手一行,各有各的倚仗,光凭一腔孤勇,说不定哪天就栽在哪个任务里再起不来,有人靠的是明察秋毫的细心,有人靠的是远超常人的耐力,还有人靠的是无色无味的剧毒……
想他唐安,两年之内就晋升为紫黎殿地级杀手,除了实力超群,多少也得有点运气傍身。
可自从沾上太子,他就一路破财,仿佛天生八字相克似的,这才多久?连多年的老本都快赔光了!
如今,他头一回感到了胆寒,这个任务……他不想干了。
殿内暖融,唐安的内心却带着未散的夜寒。
殿中静了三息,只馀两道呼吸声细微交错,唐安喉结微动,终是犹豫着低声开口:“倘若……我是说倘若,这任务……我不再接了……”
琢堇将脚上绣着金线的鞋子踢开,双脚都圈在了软榻上,脚背擦过软垫,似乎还是觉得不舒服,又试着踩了两下,实在是对这张软榻不满,“西边紫黎殿有座新掘的金矿,开采权归你,足以让你十辈子躺在金砂里醉生梦死。”
什麽……东西?
多少钱?他怎麽没有听清?
唐安伸手掏了掏耳朵,“你刚刚说什麽?”
琢堇擡眸打量了一眼唐安,开口,“一座金矿的开采权,或者‘天极’,到时候你自己选。”
金?金矿?
恕他有些大惊小怪了,那可是一座金矿!
等等……其中会不会有诈!
可那可是金矿啊!
唐安看似还在,但魂儿已经走了一会儿了。
“此番局险,恕我难以……”唐安踌躇了片刻,终于还是退缩的情绪占了上风。
然而下一刻,琢堇的动作却吓得他连忙闭上了嘴。
琢堇一袭绛紫宽袍自榻边垂落,露出一段雪白的踝骨与赤足。他蹙眉翻身,墨发铺散枕上,却仍不适地蹭了蹭颈後,最终如猫儿般蜷起身,又被衣带硌着了膝弯。
这般来回辗转,软榻上的绫罗被他搅弄得一团凌乱,窸窣作响,那原本笼罩在他眉目间的慵懒媚意,逐渐被一层阴郁的躁郁所取代,漂亮的唇瓣抿成一条僵直的线,眼角也飞起一抹愠怒的薄红。
终于,他耗尽了最後一丝耐心里毫无预兆地直接从榻上坐起!动作间带起一阵风,衣袂扑簌。他甚至懒得穿鞋,那双赤足直接踩在冰凉光滑的白玉地板上,一步步朝着唐安走来。
然後站定在唐安眼前,微扬起下颌,带着一股逼人的气势,声音里浸着明显的不悦,一字一句道:“你是在同我讨价还价?”
他倏地俯身逼近,阴影顷刻笼罩而下,“你以为……紫黎殿的意志,是坊市间可讨价还价的买卖麽?”
殿内烛火应声齐齐一暗。
“利,你嫌给得不够?”他指尖轻擡,虚虚点向唐安的唇角,极缓地摩挲了一下,声音低得如同耳语,“任务失败,或拒不奉命,这後果,你可扛得住?”
唐安下颌线绷紧了一瞬,但依旧沉默。
琢堇低笑一声,嗓音里揉着几分玩味,“怎麽,自以为身手了得,便能逃过紫黎殿的追杀令?”
他话音稍顿,似漫不经心的继续道:“那……百草堂的黄大夫丶贾掌柜,还有那个小瘸子呢?他们也逃得掉麽?”
说着,语气里竟透出一丝近乎体贴的残忍,“啊,我差些忘了,如今还得算上陆府,上上下下总共七十二口人,浮白,你该清楚如何抉择。”
“接下这令牌,金矿依旧归你,除此之外……”他忽又倾身逼近,几乎贴着唐安的耳廓,“你还想要什麽,尽管提。”
利诱丶威胁丶揭底丶操控,紫黎殿之手段,从来如此。
说罢,琢堇翩然退开,恢复那般慵懒姿态,仿佛方才步步紧逼不过是他的错觉。
“你本是顶尖的猎手,浮白,何必与紫黎殿为敌,自寻死路?”
殿中寂静无声,唯有那甜腻香气愈发浓重。
唐安垂首不语,表情藏在阴影里。
良久,他终于缓缓擡起头,嗓音沙哑却清晰:
“任务细节。”
美人嫣然一笑,恍若冰消雪融,百花绽放,他优雅扬手,一枚薄如柳叶的墨色玉简无声落入唐安掌心。
“识时务者,方为俊杰。浮白,我就在殿中,静候佳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