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安姑姑还算贴心的将唐安安置在旁边的一间小屋,屋内虽小,但该有的都有。
上京前两日下了场秋雨,将暑气的温度彻底压了下去,安姑姑还拿出一条毯子给唐安,生怕他冷着。
但唐安显然没有那麽多的心情去关注别的事。
他心中有个小人,一个穿着宫女衣服在凿金矿的小人,让他愣是说不出一句拒绝的话。
此刻,他已经对着那面光亮的铜镜,枯坐了将近两个时辰。
镜子里映出的,是一张既熟悉又陌生的脸。熟悉的是那眉眼的轮廓,陌生的是那覆盖上来的脂粉和刻意柔化的线条,面前摊开着从安姑姑那里接手过来的胭脂水粉,画眉的黛石,以及一堆他叫不出名字的发髻。
那一堆红的绿的黄的青的,还要抹在不同的部位上,唐安往日的聪明劲儿根本记不住这些,他只觉得自己头都要秃了。
琢堇给他的任务很明确:假扮成一个宫女,混入皇宫,自有人接应他。
可他好像连这第一步都难以跨越。
唐安本是习武之人,肩宽腰窄,身形挺拔如松,脱衣後肌肉线条清晰可见,谁看了不说一句‘艳羡’。
而安姑姑只打量了一眼,就指挥唐安用长长的帛布缠绕住胸膛。
宫女要袅袅婷婷,弱柳扶风,可唐安被帛布缠的死紧,勒得几乎喘不过气,每一次呼吸都要用上些气力,才能勉强将胸腔打开,容纳空气进去。他还得时刻含着胸,收敛起所有属于男子的开阔步态,学习如何迈着细碎急促的小步,如何低头颔首,如何让裙裾摆动出柔和的弧度。
步子迈的大些,将整个脚露了出来,不行,脚步迈的太小,容易左右脚打架,仅仅是走路,就让他摔了无数次,青紫一片,肌肉因长时间违逆本性的紧绷而酸痛不已,不得不说,这可比练武要困难多了。
还有这该死的头发。
唐安平日最喜将头发全扎在脑後,有时绑成一个马尾富有英气,有时挽成个发髻束得利落,总之都可三五下完成,图的就是一个方便简单。
可宫女的发髻繁复精巧,如同层叠的云朵,象牙梳齿陷进云鬓,又滑脱。他依着安姑姑的指点,欲将一股发丝盘绕固定,可指节僵硬,力道不是太重,扯得自己头皮生疼,便是太轻,那缕发转眼又松散垂落,空气中弥散着淡淡桂花头油香气,混着他鼻尖沁出的细汗。
安姑姑只在一旁耐心指导,“大人,此处需压紧,再绕上两圈……”
可那发髻在唐安掌中犹如活物,生拉硬拽就是控制不住。反复多次,好不容易初具形态,他稍一松气,发簪抽离,整盘乌发霎时倾泻,瞬时功亏一篑。
望着掌心被发丝勒出的红痕,唐安一时哑然无言。
然而这都不是最难的,对他来说,前两项虽难但勉强还算有些进展,可这妆容,真是让他直想撂挑子不干了。
那细小的画笔,需要先用水润湿,再蘸取黛色,蘸的多了乌黑黑的似两条毛虫,蘸的浅了又不上色。
唐安屏住呼吸,好不容易选好了颜色深浅,试图描画眉毛,可他的手因疲惫和烦躁而微微颤抖,画出的线条一深一浅,粗劣得十分可笑。
敷粉时,力度稍有不均,便显得死白一片;涂抹胭脂时,又因不熟悉位置,搞得像戏台上的丑角。
“砰!”
一声闷响,是他紧握的拳头狠狠砸在梳妆台上的声音,那些瓶瓶罐罐被震得跳了一下,发出清脆的碰撞声。
镜子里的人,眉毛一高一低,粉浮在脸上,发髻摇摇欲坠,配上他那双因睡眠不足而布满血丝丶此刻正喷涌着怒火的眼睛,不忍直视。
为什麽是他?为什麽要做这些女人家的玩意?他宁愿去真刀真枪地拼杀,宁愿去和十个高手搏命,也不愿被这小小的发簪,这轻飘飘的脂粉如此羞辱!
“这样行了吗?”唐安压着眼间的不耐问。
安姑姑借着月光看清唐安的脸,嘴张开又闭了几次,憋出一句,“姑娘,你是我带过最差的学生了。”
……
宫女的选拔一直十分严苛,毕竟是服侍贵人的,也有成为贵人的资本,容貌要端庄,皮肤需洁白无瑕,发质要柔顺量足,体态轻盈,走姿优雅。
内务府大殿内肃静无声,光线从高窗滤入,映亮空中细微的尘霭,数十名待选少女垂首屏息,分列两侧,身着统一的浅青襦裙,宛如初春新发的柳枝,纤细而柔顺。
殿心主位上端坐着数位内廷女官,皆面色端凝,目光如尺,细细丈量着每一位女孩。为首的老尚宫鬓角已白,眼神却锐利如鹰,手中执一柄玉如意,姿态威仪。
“常州刺史之女,李氏,年十四。”司礼太监唱名声落,一名少女应声出列,步履微颤却极力稳住,至殿中深深下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