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浪遥心中猛然地抽痛了一下。
梦祖说的是自己,可他想到的却是温朝玄。
“你说的沦丧意志是什麽意思?”
“你不知道吗?”梦祖笑了一下,“像我们这样的人,与其说最後是成为魔神了,不如说是成为魔神新的身躯。就算我们不死在他人手中,到了最後,我们的神魂也会被魔神彻底抹杀,早晚来说,不过是一样的结局。千秋万代,那麽多的宿主,从始至终,却只有一个魔神而已。”
林浪遥霍然站起,掀翻了炉火茶盏。劈里啪啦,一片狼藉。
他死死瞪着说话的老人。
梦祖说:“怎麽,现在觉得着急了麽?你先听我说完。”
他一挥手,碎掉的茶碗翻倒的炉火一并归位,林浪遥肩上被压着无形的力量,不得不重新坐下。
“因为我体会过那种痛苦,所以我一直非常钦佩温朝玄,”梦祖说,“他以磐石般的意志压制住了自己身体里的魔,这是当初的我所做不到的。那时候我太痛苦了,甚至是畏惧,时时刻刻紧绷神经,生怕自己一朝失控,有一回,我甚至在睡梦里陷入心魔,差一点无法醒来,这令我更是恐惧。我就这麽日夜倍受煎熬,被折磨得面目全非,不再像自己,知交散了,佩剑断了,浑浑噩噩像个疯子,求生不得,求死亦不能,万般绝念之下,我竟想出了一个让自己解脱的法子。”
林浪遥不由自主屏住了呼吸。
梦祖看向他,对着面前的年轻人,轻声坦诚了自己的罪业,“我学会了分魂之术。”
……
这一瞬间,林浪遥终于明白了一切,为什麽梦祖会说这是他犯下的不可饶恕的大错。
万万没想到,他竟然……
林浪遥说:“你疯了!”
“对,”梦祖点点头,“我也觉得我疯了,否则怎麽做下如此丧心病狂的事情。我抛弃了自己的身体,并且杀了‘他’,以残缺的魂魄茍活于世,确实为人不齿。”
年轻的周似梦是太玄门最天赋卓绝的弟子,也是修真界少有的天才,他慧超常人,因此在修习分魂术的时候也非常得心应手,很快就能轻松地分魂出窍。
他把自己三魂七魄分出两魂六魄,另外一魂一魄仍留在身体里,用于镇压魔神血。
抛弃了□□的周似梦不再受到魔血影响,彻底摆脱了痛苦,他从此尽弃师门功法,改修魂术,一心一意提升修为,魂术修炼到後期可以化魂为实,与真正的□□没有区别。
而失去了主魂的躯体会变得浑浑噩噩,形同痴儿。周似梦一边修炼,一边还得看管着“他”,有时候“他”会失控,周似梦就得用法术将其囚困压制,直至体内沸腾的魔血平息。那是一个很残酷的过程,周似梦自私地将所有痛苦都丢给了另一个自己,冷眼旁观着他受尽折磨,而“他”像个懵懂的稚童,只是一味地承受着,有时候痛到极点了,“他”才会“啊丶啊”地伸出手向周似梦求救。
残缺的魂魄,连难过也表达不出来,周似梦都忍不住觉得“他”可怜。当“他”没有发作的时候,周似梦偶尔也会对他好一些,为他清洗沐浴,为他梳头绾发,“他”对周似梦全然不设防,毕竟“他”什麽都不知道,也不知道带给“他”全部苦痛的人,正是面前“他”所信任,依赖的人。
这也正常,毕竟没有人会害怕厌恶“自己”。
就算到了最後的那个时刻……
梦祖说到这里,恍惚着不受控制地回想起自己飞升成神的那一天。
他将剑送进“他”的胸膛时,“他”没有任何抵抗,睁着一双单纯迷茫的眼睛看着他,开口说出了第一句话:“疼……”
周似梦救不了“他”,也救不了自己,只能颤抖地伸出手盖住了“他”的眼睛。从那一刻起,他就知道,自己再也洗不清这一身罪孽,业债难偿,万世不赦。
“我是一个罪人,”梦祖说,“我所证道的方式,就连天道也为之不容,更让它坚定了灭世的意志。我知道一切祸端从我而起,我总要做点什麽去弥补这一切,于是我以自己的神格和天道做了个赌注……”
而赌注的内容,就是在这局棋里,谁能赢到最後。
林浪遥冷冷看着他说:“你和我说这麽多内容目的是什麽。”
梦祖温言道:“我不希望你像我一样,来日追悔。”
林浪遥心里有些失望,站起身准备离开。
“你也和他们一样,只是为了让我去杀温朝玄。”
“生死尚且是後话。但你们相处的日子已经不多了,你当真不想见他吗?”
林浪遥低头看着地面说:“还有一件事我想不明白。”
“何事?”
“为什麽是我。”为什麽他才是梦祖的棋子,明明当初罗盘指向的化劫之人是祁子锋。
“棋局之中,真真假假假假真真,想要赢到最後,总不能太快暴露自己的意图。”梦祖笑道。
原来是这样……原来他才是温朝玄真正在找寻的那个人。
林浪遥的心境忽然开阔了许多。
在他身後看不到的地方,梦祖眼眸闪过一丝狡黠的笑意,“还有一件事,温朝玄没告诉你,但我想着你总该知道,他为你做了什麽。”
林浪遥一愣,马上转过身道:“什麽事?!”
祁子锋守在林浪遥身边不敢离开。
他不知道发生了什麽,林浪遥拿到李无为给的那把短剑後什麽也没说,就地一躺往自己身上点了个睡xue就睡着了。祁子锋怕他出事,于是寸步不离地守在边上。
林浪遥许久都没有醒来的迹象,他等得很是百无聊赖,看看天,看看地,掰着手指数数,突然身後传来一声大喊,吓得他一个屁墩坐在地上。
祁子锋惊恐地回过头,呆住了。
林浪遥泪流满面地扑上来抓住他说:“我要去见他!我现在就要去见他!”
祁子锋不知道他这是怎麽了,但还是反手扶住他,拍着他的背说:“好好好,去见他,去见他,这就去见。”
泪水浸湿了祁子锋肩头的衣衫,令他心中也不免生出一丝酸楚,林浪遥翻来覆去只重复着一句话。
“我要去见他,我要去见他……我必须要见到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