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父!你在干什麽呀?”
年幼的林浪遥毛手毛脚地躲在门後探头探脑,对温朝玄既害怕又想靠近。
几乎每一天,林浪遥都要没话找话跑来这麽一问。温朝玄当真不知道他想干什麽,背对着他翻阅典籍,索性不作理会。
“我不喝,我不喝!药太苦了,我不要喝!”
趁着温朝玄将熬好的药倒进碗里,林浪遥一溜烟挤出门缝跑没影了。
他在山上疯跑,跑了一会儿气喘吁吁,小脸蛋因为高热而红扑扑。
他心想跑了这麽远,师父应该找不到他了。转身扶着树打算歇口气,手摸在树干上时,却觉得手感不太对。
擡头一看,正对上师父不近人情的那张脸。
手里一碗苦汤,如催命的毒药。
林浪遥一脸惊恐。
“不要,不!唔唔,咕咚咕咚——嗝……”
“哼哼,师父一天到晚就知道逼我做功课。我才不要念书呢……”
林浪遥躲在树上偷闲,手里抓着一块桂花糕,啃到一半,看见树下温朝玄来寻他回去念书。
林浪遥立刻屏住呼吸,隐匿气息——他最近才学会的法术,没想到这就用上了。
温朝玄在树下走了几遭,果然没发现他。
于是林浪遥心安理得地躺在树枝上打盹。然而这一睡,可出了大事。他本来只打算偷一会儿小懒,但是再醒来,月亮已经上了树梢。
他竟旷了一整天的功课!
这下给他十个胆,他也不敢下树了。
林浪遥在树上呆坐半宿,直到腿脚发麻,试图挪动一下,却直接摔下树去。
他没落到地上。
但更糟。
他落进温朝玄怀里了。
面对师父没有情绪的脸,林浪遥心里只剩四个字:吾命休矣!
“我一定要下山吗?”
林浪遥不情不愿地收拾着包袱。
温朝玄淡淡道:“你不是一直想出去看看吗。”
但那是从前!现在他已经习惯了山上的生活,也觉得这样的生活挺好。而且,就算下山,他也只想和温朝玄一起去。
温朝玄将遗落的衣衫拿起来,替林浪遥收进包袱里放好,“你长这麽大了,我不会再拘着你,人间辽阔,你不能只束缚于山上这一番天地。”
林浪遥赌气不说话,但心里想:我这还不是因为舍不得你。
温朝玄瞥他一眼,看出他情绪不好。
直到林浪遥乒乒乓乓,摔摔打打地收拾好行囊,温朝玄才开口道:“家在这里,不会变,我也在这里。我就在山上等着你回来。”
听他这麽说,林浪遥心情终于好了一些。
“那我出去游历一圈,很快就回来!”
温朝玄敛眸没看他,轻轻地“嗯”了一声。
送林浪遥离山那日,天气很好,暖风熏人醉,心情也洋溢起来几分新鲜和雀跃。他背着剑挥手离别师父,向着未知的人间而去。
回首最後一眼时,温朝玄负手站在高高的山坡上一动不动,白衣被天光裁成朦胧的剪影,他像一个永远不会改变的记号,随时为林浪遥指引着回家的方向。
两人之间有太多太多的记忆,如今想来,如隔世幻梦。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一吻毕,林浪遥再睁开眼,面前已经什麽都没有留下。
云中天门关闭,遮蔽天日的厚厚积云也逐渐散去。
天光大盛,慈悲地照耀这残破又历劫新生的世间。
他历经一切,终于长大了。
只是这长大的代价太沉重,太痛。
林浪遥缓缓落在地面,风吹着他泪痕干透的脸颊。他茫然不知所向地站着,一时只觉得天地格外辽阔空旷。
他站了许久,忽然回过头看了看。
身後什麽也没有。
天苍茫,地遥远。
可从此,他却再没有了归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