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自己竟有数个瞬间,险些沉溺其中。
一种难以名状的复杂情绪悄然蔓延:是被欺的愠怒,是政敌难缠的警觉,更有几分……连他自己都不愿深究的失落。
恰在此时,杜若晨步履生风踏入室内:“殿下果真料事如神,苏闻贤确实出手了。只是末将仍有一事不明——您为何要放任他如此行事?”
“不然又待如何?”楚南乔声音平缓,“难道要容他们回到京师肆意攀咬,或是任由顾相轻轻一笔将事抹平?这些人本就罪有应得。以一死换衆人保全,也算死得其所。”
莫北听到此处,方知一切原在殿下默许之中。他暗自轻叹:追随殿下这些年,竟仍窥不破他心中棋局。
正当此时,骆玄凌疾步而入,手持一封密信:“公子,京城急件。”
楚南乔展信细读,眸光渐沉。
京中局势忽变,陛下病情似有反复,丞相一党连日来频频动作——他必须尽快回京坐镇。
他略一沉吟,心中已有决断。青城诸事可尽数交由杜若晨收尾,不必再多留人手:“若晨,你留下善後。矿区民工须妥善安置,待孤回京後,自会禀明父皇。”
杜若晨急道:“可殿下返京一路恐不太平,末将实在放心不下……”
楚南乔淡然看向他:“无妨,孤自有分寸。玄凌与府中暗卫随行,足可应对。”
杜若晨见他心意已决,只得应下。方才重逢,转眼却又要分别,他心头莫名萦绕着一缕难以言喻的不安,却说不清究竟缘何而起。
楚南乔眸光微沉——至于那个心思难测丶演技精湛的苏闻贤……
“莫北,备车,即刻秘密返京。”他吩咐道,声线已恢复一国储君特有的冷静与疏离。
“那……苏大人那边可需留意?”莫北迟疑片刻,仍是问道。
楚南乔动作几不可察地一顿,只淡淡道:“先下去准备。”随即转身步入书房,反手合上了门。
骆玄凌瞥了莫北一眼,语气微冷:“何必多此一问?”
杜若晨更是面色不悦:“好端端的提他苏闻贤做什麽?莫要忘了,那人可是殿下的政敌。徒惹殿下心烦。”
莫北面露委屈,却也不敢再多言。其实在他眼中,苏大人与殿下之间未必真就势同水火。反倒隐隐有种未曾言明的默契与欣赏——尽管殿下从未表露过分毫。
书房内,楚南乔快步走至书案前,提笔蘸墨丶疾书。不过寥寥数语,封缄成函,方察觉自己的心跳不知何时,一声急过一声。
他将信置于案上最显眼处,可那寥寥数行字却仿佛带着灼人的温度,格外刺目,也格外不同。
只静默一瞬,他忽然又改了主意,信手将笺纸揉作一团,腕间轻转,纸团划出一道利落的弧线,稳稳落入簋中。
他最後望了一眼这间书房——此地曾是他与苏闻贤彼此试探丶周旋之地,亦滋生过几分不足为外人道的荒唐与暧昧。
然而他终未停留,转身离去时,背影决绝,毫不留恋。
——
翌日清晨,天光初透。
苏闻贤方醒,便得知楚南乔连夜离去之讯。他早膳未进,策马疾驰,直赴城中别苑。
待至别苑,果是庭空人静,楼阁寂寥,早已不见那人半分踪影。
苏闻贤立于庭中,唇角牵起一抹苦笑:果真薄情至此,用罢即弃。他岂会不知,那位从不显山露水的太子殿下,看似无为,实则一切皆在掌控。
心头蓦地一悸,竟无端涌起一阵酸楚,宛若遭人遗弃。他却止不住这念头蔓延。
缓步踏入主屋,空气中似仍萦绕着那人清冷的气息。苏闻贤走至床榻边,指尖珍重抚过衾枕,继而缓缓躺下。
恍惚间,仿佛仍见那张清绝面容近在眼前——他的浅笑丶蹙眉,乃至唇间温度,依稀犹在,清晰得令人窒息。
出了主屋,苏闻贤缓步踏入书房,只见案上文书信笺早已收拾得整整齐齐,仿佛什麽都不曾发生过。
就在他转身欲离时,馀光忽然瞥见纸簋——那里静静躺着一枚被揉皱的纸团,上面赫然写着一个墨迹清劲的“苏”字。
他的心轻轻一颤。
取出纸团,他极小心地展开皱痕。纸上只有一行字,是楚南乔那一贯清峻挺拔的字迹:
“戏已落幕,好自珍重。”
没有称谓,没有落款,字里行间亦同那人清冷,沁着难以触及的凉意。
苏闻贤捏着这页薄笺,指尖仿佛能触到那人书写时残留的决绝。他怔怔站在原地,许久未动。
“戏已落幕……”他低声重复,唇边牵起一丝苦涩的弧度。原来他自认精彩的演绎,在那人眼中,不过是一出早已看穿却缄默相伴的戏。直至离场,才予他这冰冷的终幕。
好自珍重?
是因我痴缠撒娇丶恣意妄为时,你也曾动过片刻恻隐?还是因殿下心底……终究存着对我一丝未尽的柔软,殿下待我是否与旁人不同?
他修长的手指轻柔地抚过纸面,将每一道折痕细细展平。最终,他将信笺仔细折好,收入掌心,轻轻藏进里衣——贴近心口的位置。
眼底情绪流转,似怅然,似珍重,如烟似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