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南乔执杯的手几不可察地微微一顿,眼底瞬间掠过一丝寒意,但他迅速垂眸,掩饰了过去,并未立刻发作。
苏闻贤心中冷笑连连,他故意沉吟不语,手指轻轻敲着桌面,面上恰到好处地流露出贪婪与顾虑交织的复杂表情:“利润数倍……确实动人。只是,这风险……家规森严,若是被家中长辈知晓,怕是……”
赵常哈哈一笑,拍了拍胸脯:“苏公子,俗话说得好,富贵险中求!您二位年轻有为,正是建功立业的好时候,岂能像那些老古板一般畏首畏尾?楚公子,您说是不是这个理儿?”他将皮球踢给了始终沉默的楚南乔。
楚南乔缓缓放下酒杯,擡眸看向赵常,目光清冽如古井寒潭,声音不大,却让喧闹的席间为之一静:“赵帮主,既要合作,贵在坦诚。打开天窗说亮话,这‘特殊’的货,究竟是何物?运往何处?利益如何分配?若只是这般含糊其辞,恕难从命。”
他语气平淡,却自有威势,让赵常脸上那热络的笑容不由得僵了僵。
赵常干笑两声,掩饰着瞬间的尴尬:“楚公子真是快人快语!这个……具体是何物,眼下确实还不便明言,但绝对是市面上抢破头的紧俏货!目的地是北疆,利润嘛,二位可占三成!”
“三成?”苏闻贤嗤笑一声,扇子“唰”地合拢,敲在手心,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不满,“赵帮主,这打通关节丶承担最大风险的是我们,却只得三成,未免太不够意思了。”
他按照预定计划,开始扮演那个精明计较丶略显急躁的角色。
楚南乔适时地蹙起眉头,轻轻拉了拉苏闻贤的衣袖,低声道,声音恰好能让赵常听到:“闻贤,慎言。父亲若是知晓……”
苏闻贤却似因酒意上头,或是被利益冲昏头脑,略带不耐地甩开楚南乔的手,对赵常道:“四六,我们四,你们六!否则这买卖不做也罢!”
赵常眼中光芒闪烁,似在心中权衡利弊。
此时,一个漕帮弟子脚步匆匆而入,径直走到赵常身边,俯身低语了几句。
赵常的脸色几不可察地变了变,目光下意识地扫过苏闻贤和楚南乔,随即又强行挤出笑容:“二位公子且稍坐,饮杯酒,赵某有些琐事急需处理,去去便回。”
赵常离席後,楚南乔与苏闻贤心照不宣。
苏闻贤借着举杯饮酒的姿势,以极低的声音对楚南乔道:“水底的鱼被惊动了,这第一步算是开始了。”
楚南乔微微颔首,指尖轻轻摩挲着温热的杯壁。他心知,苏霆昱接到这样的消息,绝无可能坐视不理。无论他是想保住漕帮这颗重要的棋子,还是想尽快撇清关系,都必然会采取行动。
果然,不到一炷香的功夫,赵常去而复返,脸上虽然依旧堆着笑,但那笑容底下,分明藏着焦虑与戒备,看向苏闻贤的眼神也多了几分不易察觉的审视。
他身後跟着的师爷,眼神闪烁,不时低声对赵常说着什麽。
“苏公子,楚公子,”赵常重新落座,语气不似先前那般热络,反而带着焦躁,“实在抱歉,方才接到消息,北边来的路上……近来似乎有些不太平,盘查得紧。那桩大买卖,恐怕得暂缓几日,容赵某再打点疏通一番。”
苏闻贤心中雪亮,这定是苏霆昱那边施加了压力,或是警告了赵常。
他立刻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不悦:“暂缓?赵帮主,这是何意?莫非是信不过我等,或是有了更好的合作对象?”
“岂敢岂敢!”赵常连忙摆手,笑容有些发干,“苏公子多心了!实在是情况突发,不得不谨慎行事。您想,若是路上出了岔子,对大家都没好处不是?这样,今日二位定要尽兴,这买卖之事,容赵某筹划周全,定然给二位一个满意的交代!”
宴席的气氛,因这突如其来的变故,陡然变得微妙而压抑。
楚南乔目的也已初步达到,便优雅起身,整理了一下衣袍:“既如此,我等便先行告辞。赵帮主既需时间筹划,我等便静候佳音。”
苏闻贤也懒洋洋地站起来,手臂极其自然地揽过楚南乔的肩膀,看似亲昵,实则是以一种保护的姿态将楚南乔与周遭隔开,语气带着几分酒後的随意:“贤弟说的是,既然赵帮主尚有顾虑,我们也不必强人所难。走吧,这水边夜里风大,仔细受了寒气。”
赵常客套地说了几句“招待不周”丶“改日再聚”的场面话,便将二人送至寨门。
马车很快便融入江边夜色,只听见车轮碾过路面的声响。
车内,苏闻贤开口:“苏州牧的反应比预想的要快,也要直接。看来,他对漕帮的掌控,远比我们看到的要深,赵常不过是他摆在明面上的一枚棋子,甚至可能时刻处于监控之下。”
楚南乔颔首:“他坐镇江中多年,漕运乃朝廷命脉,亦是他的根基所在,岂容他人脱离掌控?我们此举,虽是行险,却也逼得他不得不动。接下来,且看他如何落子,是弃车保帅,还是……另有更深的图谋。”
他转向苏闻贤,夜色中,他的眼眸显得格外清亮:“让人盯紧州牧府和漕帮的一切动向,尤其是苏霆昱与赵常之间的任何联络。”
“嗯。”苏闻贤应道,伸手过去,准确无误地握住了楚南乔微凉的手,用力握了握。
马车在寂静的夜里前行,车辙声在空旷的街道上回荡,显得格外清晰。
几名身着州牧府服饰的侍从静立道中,为首一人年纪稍长,面容沉稳,见到马车便上前一步,从容一揖。
“奉州牧大人之命,”他声音不高,却清晰入耳,“特来恭请车中二位,过府一叙。”
苏闻贤眸光微凝,握住楚南乔的手下意识地收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