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工地叫汇成。汇聚的汇,成就的成。”李蕙娜回答,“因为在那之前,汇成建筑有个工地正在施工,刘宗强说有关系,可以用折扣拿到一套房子。所以我对‘汇成’这两个字印象很深。他的原话是,‘那人让我骗他去汇成的工地,没想到……’”
见李蕙娜停了,江进追问:“没想到什麽?”
李蕙娜摇头:“就到这里。”
“那他醒来以後,你求证过吗?”
“我提过一次,他说汇城的房子不要买了,那地方风水破了,不吉利。”
这话落地,审讯室里出现片刻沉默。
江进的表情逐渐沉了下去,眼底暗涌凝聚。
直到李蕙娜将沉默打破:“如果我要求刚才的供述记录在笔录里,这算是立功吗?”
江进看了过来,表情已经恢复平静:“有难度,只能争取。”
“为什麽?”
“我上次说过,这是立功机会,要确保对打击犯罪有实质性贡献,才能记作立功表现。”
“哦……”李蕙娜看上去有些失落,但并不意外,“虽然可惜,但还是谢谢你没有骗我。”
“但如果将来有眉目,我会打报告为你争取。”
李蕙娜没接话。
他们都知道这个“将来”是没有期限的,而在这个“将来”中,她可能在坐牢,也可能已经结束刑期出来了。
江进又话锋一转:“网上的事你都知道了吧?看到那麽多陌生人在为你说话,心里是什麽感觉?”
“知道是知道,可我什麽都没看到。”
“我可以念给你听。”
江进边说边点开手机,随便选了几条,其中不乏和李蕙娜的观念一致的。
全程选读长达三分钟,李蕙娜听得非常专注认真,没有一次打断,而她的情绪则在这个过程里起起伏伏十几次。
李蕙娜将头低了下去,眼神和眉宇随着不断吐出的字眼而抖动着。有一股情绪从心底一路往上窜,直接哽在喉咙,顶住上颚,似乎下一秒就要冲出来。
得知网友为她发声是一回事,这样直接听到来自陌生人的关心和维护又是另外一回事。心里的委屈如潮水般汹涌,却因为一些原因而不得宣泄。
就在这时,江进停了下来,看向李蕙娜。
李蕙娜来不及将情绪收回去,就听到江进说:“憋了这麽久,你就不想回应一下吗?把心里话说出来,会好受很多。”
人需要共情的,不仅是共情他人,也是被他人共情。
“说给你听吗?你是男人,你不会感同身受。”
李蕙娜依然是拒绝的态度,却已经和之前的防备丶警惕大不相同,她愿意说,只是不想说给男性。
“不是我,是说给这个世界听。”
“可我没这样的机会了。”
“也许有呢。”江进靠坐在审讯桌边,没有继续引导,而是转移话题,“我记得第一次见你,你不是现在这样。你那时候戴着一副面具。”
“什麽面具?”
“弱者面具。”
李蕙娜自嘲地笑了声。
江进又道:“扮演弱者是你的保护色,你在你父亲面前t,在刘宗强面前已经习惯了。时间长了面具就长在肉里,摘不下来,成了你自身性格的一部分。直到你见到警方,你又将这个面具掏出来戴上,因为你觉得警方也是敌人。不过你这种心情是可以理解的。”
李蕙娜垂下目光:“谁不想成为强者呢?但成为强者是有条件的,还要看这个世界允不允许人们都说被家暴的女人很坚强,实在很刺耳。坚强都是被迫的,没有遭遇过不公,没有受过委屈,就不会有坚强。坚强两个字是对一个人的赞美,却也是经受苦难的标签。”
“听你这麽说话,难怪你要摆脱刘宗强。”江进说,“你们在眼界和思想上的确不是一路人。”
“我从一开始就知道,他希望我能心甘情愿地和他一起烂在泥塘里。那时候我还有机会逃。”
“一开始?那你当时是怎麽想的?”
“我想就算是这样也没什麽。因为我爱他的时候,他就已经在烂泥潭里了。但我没想到他後面会是这样。”
“这麽说,他用那些手段阻止你念书上进,你也是知道的?”
李蕙娜语气渐轻:“现在回想起来,或许从那时候开始,我就有点恨他了。但我还是选择装傻。”
“都说恨比爱更长久,看来真是这样。”江进接茬儿,“除了恨,你心里还有委屈。你没有做错任何事,刘宗强就对你动‘私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