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打听人,却不知道人家的名字,师兄有些犯难,“长什麽样子呢?”
“很英俊的一个人,身量同我差不多,风度倒也还好,只是瞧着有一些疏放,他今日才来,拄着杖,说是伤了腿。”
听说伤了腿,师兄当即就松快地笑了起来,“你知道你说的是谁了,一定是李想,听说他胡闹,被他祖父打断了腿,可有一阵儿没来了。这个人虽说有些时候不很正经,本性却是好的,师弟不必忧心,可以同他好好相处。”
这李想很有些来历,他祖父李征致仕前是文渊阁大学士,文官做到顶的人,李家就是在他手里达到了顶峰。这是个相当有气运的人。
李家也是累世官宦,几代人都在兴都为官,虽说官位都不高,但都十分懂为官之道,没本事没关系,只要对中庸二字有所了悟,再懂得媚上欺下,仕途一定四平八稳。李家自入官场,就用这一套教导子孙,李征也是这样教育儿子的,他一直都觉得自己教得好,儿子也学得好,所以他至今不明白,当年为什麽会发生那样的事。
十三年前,李征的独子,李想的生父,在平阳一地做县令,这一年是他任期的最後一年,他的父亲已经为他打点好,他可以回京进入六部,大好前途就在眼前,他只需要安心地等,不需要多馀的动作,然而他投进了大水里,只为救洪水中的一对姐弟。
他在任上没做出什麽功绩,但是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在衆目睽睽之下,跳水救了治下的百姓。他做县令,百姓见了他,要喊青天大老爷,青天大老爷真的成了青天,他是官,却为两个贫儿丧命。他死在水里,尸首泡得不成样子,迎回尸首那一日,全城百姓跪在街两边号哭,哭一个好官,他们为这个好官盖庙,要他受香火供奉。
民意如此,朝廷自然不会坐视不理,圣旨颁下来,称他为百官表率,追封太子少傅,并赐墓,虽没有赐祭,但当时灵柩迎回京城,当今圣上,彼时的齐王,以及其他诸多亲王,都亲到灵前拜祭,齐王还把忠臣的遗孤的抱进了怀里。
李征的官声在同僚间一直很不好,但这回他在灵前哭,同僚们也全都忘了他的不好,纷纷上前安慰,还有人同他一道流下眼泪。後来李征一路官运亨通,甚至入了阁,他当然高兴,却也没昏了头,他知道自己没什麽本事,入阁是沾了儿子的光,担个虚名已经足够,所以在新帝封赏功臣时主动上表致仕,让出了位子。这样知情趣,当然少不了圣宠。李征回了家,开始亲自教导孙儿,孙儿这会儿已经被惯得不大成器,想叫他改,又下不了狠心,这孩子可怜呐!好在他也想得开,不求这孩子封侯拜相,富贵一生足矣,所以就把他送进了国子监,叫他多认识几个将来做官的朋友,以後能多些人拉他一把。
只是他未免太不成器,十六岁就往花楼跑,气得祖父要抄棍打他。其实棍子根本没打在他身上,哪里舍得打?他是跑路时不小心摔了,磕折了腿,在家养了三个月才重回国子监读书,经营他的人情。
老朋友都见了,李想回到家里,祖父问他这一日如何,他摸了摸腿说,走路还是疼,能不能再歇几天。他祖父吹胡子瞪眼,骂道:“太医说你早好了!再者说,你才走几步路,还能疼死你?”李想不说话了,瘪了嘴,满脸委屈样。
他一这样,老祖父心就软,忙放轻了声音问他:“邻座的新同窗如何?好相处那吗?”
李想大感惊奇,“祖父怎麽知道我有了新同窗?”
李征也为孙子走了人情。
“那是刘侍郎,不,现在是刘尚书了,你那新同窗,正是他的独子,才回来京城,我求了人,要他做你邻座,好叫你两个亲近。”
李想问:“哪个刘尚书?”
李征又瞪眼了,“还有哪个刘尚书?现今几个尚书姓刘?不就那一个!我不是和你说过,这都记不住!乐首辅的乘龙快婿!”
听到乐首辅的乘龙快婿,李想长长地哦了一声,“原来是他呀!早这样说,我不就知道了吗!怪不得呢,我瞧着一副可怜样,原来就是他呀。”
这话李征听不懂,“什麽可怜?”
“刘尚书的独子呀,瞧着挺可怜的……”
“瞧着很可怜吗?”李征觉得应该不至于,“不应该啊,就算早死了娘,那也是唯一的儿子,竟然也受苛待吗?”
“不是。”李想说,“他不是那种受了苛待的可怜,而是他往那一坐,好像天地间只剩下了他一个人,是那种可怜。”
怎麽不可怜呢?公主和相府小姐争夫,害死了人家原配,没娘的孩子,当然很可怜,偏父亲又娶了那香艳故事里的女人,要他在害死他母亲的人手下讨生活,实在太可怜了。
因为有这样的想法,李想很愿意跟刘悯亲近,平心而论,他这个人不算讨厌,又肯拿真心对人好,当然会叫人有所触动,何况他还跟刘悯同在国子监,又邻座,读书吃饭都在一处,近水楼台先得月,只要肯花功夫,哪能不成事?不过一个月,就混得很熟了。
熟到能一块去花楼。
刘悯当然不愿意去,严词拒绝了,一点面子也没给李想留。
李想也不生气,心平气和地劝他:“别这样,好像我做了什麽十恶不赦的事一样,我只是爱欣赏美,你不能因为珍奴是风尘中人就看轻她,人家可是色艺双绝,尤其书画,我觉得比那些吹得天花乱坠的才女们好,你去瞧就知道了。”
他这样说,刘悯也就没再反对。
到了花月楼,既见了珍奴,也见了珍奴的字和画,刘悯兴致缺缺,随便找了个理由就要走。
李想不防如此,他以为刘悯也该跟他当初一样赞口不绝,否则为什麽献宝一样领他到这里来?他势必要问个清楚。
刘悯被他缠得受不住,这才同他说:“她是很好,可我见过更好的,当然不以为奇。”
更好的,李想当然要见,又是一轮轮夹缠,刘悯实在受不了,只得答应他。
其实心里也是有一些得意的。
善来就是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