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最应该做的,是如祖母的意,立起来,出人头地,只有这样,才不算辜负祖母,为了祖母,到别人家去,吃苦受委屈,全不算什麽,只要能如祖母的意。
善来在马车上,想的是,後日就是姚用的三七,按理,她该去祭祀,这一走,是去不成了,秦老夫人和她说,一定派人去,绝不会叫姚用坟前寥落,叫她放心,秦老夫人肯定不会说假话骗她,但她是亲女儿,既活着,却不亲自到坟前祭拜,太说不过去。
但她已经卖身做了别人的奴仆。
主子不可怜她,她连上坟的资格都没有。
这样想着,心里好受了一些。
但是又想到,姚用去前,给她的最後一句话是,千万不要到京城去。
而眼下她正在往京城的路上。
姚用一定不会害她,不叫她到京城去,一定有其道理所在,她要是清醒,就应该听话,此生绝不再踏进京城一步。
但她现在是不清醒的人了。
她总是忍不住想,其实自己并不是姚用的亲女儿,姚用的孩子,是那个叫阿宝的……她身上应当很有些故事,只是不太好。
可是再不好,也比稀里糊涂过一辈子好。
我究竟是谁?又是从哪里来?有怎样身世?
只要能弄清楚这些,便是死,也不要紧。
左右她如今是孤身一人,无牵无挂。
只有秦老夫人的恩情要还。
要酬情,就要到京城去。
所以京城,她是一定得去,她的命,推着她往京城去。
同车的吴青玉看她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抓起她的手,温声宽慰起来。
吴青玉身子不好,只剩半条命在身上,她这半条命是她奶儿子的,所以她也跟着来了。
她当然得来。
刘悯不这样想,他怕吴青玉死在半路上,好好的不行吗,何必折腾这一场?他怕别的话不够效力,所以对吴青玉直言不讳。
吴青玉也直言不讳,要真是为刘悯死了,那算她死得值,要不是,她这条命就是白扔。
话说到这份上,再说别的,也没意思,所以吴青玉带着她的包袱,出现在了车队里,同善来一辆马车。
六辆马车,三辆坐人,三辆装东西,刘慎刘悯一人一辆车,善来与吴青玉同乘。
登车前,刘悯嘱咐善来,要她警醒些,千万看顾好吴青玉。
这是应当的,善来毫不犹豫地应了下来。
但是上了车,却要吴青玉来安慰善来的情绪,这使善来感到惶恐,再不敢将忧思摆到脸上。
好在自南向北,一路风景迥异,又是初秋时节,天高云淡,景色丰丽,足以牵引人的心神,叫人无暇忆及伤心事。
萍城至京城,三千里,路上走二十五天。
八月初三,大晴,善来自车窗望见了城墙上硕大的“宣成门”三个字,她握着手中的地理志,知道京城到了。
从宣成门到丰盛街礼部侍郎府又走了大约一个时辰,一个时辰,善来一直趴在车窗前,动也不动地朝外看着。
一切都是新奇的陌生的。
难免使人心中惴惴。
这是一个完全未知的世界。
然而下车时,脚踩到青石板上,是很实的一脚,踩在沙砾上,也踩在人的心上,几十年後再回想,也还是带着声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