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记得少策士跟将军的年头不短,起初心气太盛,带累过袍泽,被将军罚过一回,吃了二十军杖。可慈不掌兵,将军治军虽严,军士们皆推诚而服。若因此对将军怀恨,岂不荒谬……”
她们一字一句说着,知柔坐在其中,仿佛跟屋内的木制家具浑为一体,散着沉闷的气息。
常遇于冯家也有再造之恩。
作为报答,冯家给了苏都“冯二公子”的身份。
是否承此恩情者,一定会报偿?
知柔垂下眼睑,克化了一阵,续问:“周姨,阿娘曾令你们搜集证据,有查到什麽吗?”
朔德七年十月,常遇被举通敌,私养戎伍。
时年他已还京,而所呈与北璃通谋的素笺,乃前岁塞川之役後一月所书。年隔一载,追证起来并不容易,然止二月,他便被判了谋逆之罪。
“……前後不过两月,如此大案,是谁不愿细查?将军若真怀叛心,何至于不隐字迹,授人以柄?”
周灵的嗓音掷在地上,惋惋切切,指骨不自觉地攥出了响声。
关于常遇的传闻,她已听了许多,并非每一句都信。直到此刻,直指要害的一席话,她顿然对这个遥不可及的人有了情绪。
逐渐平息下来後,周灵将她们所知一应托出。
旧日常遇家书曾遗过两封,皆在朔德六年。凌曦命她们由此查起,怎料玉阳一带的驿卒前後尽换,何人曾执将军书信,谁曾截留,无从寻证。
唯一称得上线索的,是云川驿的一名马夫。他曾见云川驿丞接待了一位仿佛京中来的贵客,便是那日之後,驿中人事尽更。
而他口中之人,她们迄今未能查明。
言及此,周灵脸上带了几分愧憎,她身上有了年纪,青筋在拢掌时条条显现:“那马夫所述寥寥,唯形貌数语,难索行迹……我等无能。”
就觉手背上触来一丝温热,她扬眼,闻知柔平声道:“足够多了。”
十数年如一日,她们为阿娘做的,她如今还不及。
想起今日前来的目的,知柔稍微收敛了些神色,缓道:“周姨,阿娘欲见你们。”
话音入耳,周灵心神混乱。
自她们找上知柔的第一刻起,心中所盼,不过得见旧主。
眼下,她极力桎住心绪,激荡之色仍自眸中溢出:“何时?”
屋外的石榴花被风震落,飘旋着贴近来,有一朵落在窗上。
“六日後,大伯父寿辰,会在府中摆筵。辛劳诸位乔作戏役入府,我会引阿娘与你们相见。”
话罢,知柔起身,对她们施礼告辞。
馀人尚有些发愣,待她跨出房门,周灵追上去:“姑娘不留下来用饭吗?就快好了。”
知柔站在庭中那棵石榴树下,微笑道:“改日吧,还有人在等我。”
既如此,周灵倒不好出口挽留,陪她步行一段,侧首看她,道:“姑娘今日问的这些话,是……”
“是我自己要问的。”
从廑阳回京的路上,知柔向她们询了许多往事,却只关凌曦。今番提起旧案,周灵後知後觉地察出什麽,心怀怯怯。
庭中石榴花影如焰,投了知柔满身,她和缓道:“九岁以前,我只有阿娘。她为我…。。。受了很多苦。她的意志,就是我的意志。”
……
入夜前的风温而不热,轻柔地拂过檐角,檐下铃声微澜。
室内才掌起灯,火舌摇摇晃晃地跳跃着,映出案後纤长的影子。
知柔用笔杆戳着下巴,两方镇纸中央,她的字混乱难辨,同稚子啓蒙似的,涂了好几团墨痕。
二十年前的事,她一个晚辈欲探真相,最便捷的径路便是通过人。然当年之人,能及者已尽,线索微茫。
知柔的视线驻在“昶西”二字之上,凝了许久。
心中暗道,宋阆双目是否有疾,她需一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