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含锦的眼睛朝别处一瞩,见四下无人,站近了道:“传言嘉阳县主身份有误,素来只在王府修身养性,鲜少抛头露面。我瞧她……有些孤僻的样子,不兴交往。”
知柔默默听着,没有接言。
待进到园中,里头已经规整坐了好一些人,荣清郡主居上首,大约双十年纪,雍容华贵,举手投足间尽显皇室威仪。
她右下方设一席,也坐着一位女子,打量与知柔差不多大,容色秀美,对周遭一切仿佛并不挂心,只略微垂睫,偶尔呷一口茶。
这便是嘉阳县主了吧。
知柔从未见过皇家子女,今番一瞧,果真与旁人不同,哪怕安静地坐在那儿,都是金尊玉贵,咄咄逼人。
宋含锦携知柔与荣清郡主行礼,知柔低眼间,清楚地看到载满莲花绣纹的裙裾往前稍移,它的主人正立知柔身前,似乎注视着她。
这种感觉很微妙,知柔不喜,幸而没有维持太久,郡主点一点头,请她们入座。
仆婢呈上香茗点心,知柔始终缄默着,思绪翩飞。
未几,荣清郡主拊了下掌,声音泠泠:“今日设宴,诸位不必拘礼。实乃为下月北璃使节来访之事,先行筹备,若有舞乐出色者,届时可与我一同宴上献艺,以彰我朝风采。”
荣清郡主不掩用意,底下一片低低的应和声。
宋含锦听是这番目的,有些厌烦,奈何又不能走,蹙着眉棱往前面擡了擡眼,正对上魏鸣瑛同样烦郁的目光。
荣清郡主乃安王之女,包揽此事,多半离不开皇城中的勾心斗角。今日来的皆是官家小姐,谁愿意掺合进去?
园中一如凉风过境,荣清郡主见衆人情绪并不高涨,玉指一擡,点了嘉阳。
“嘉阳自幼喜爱琴音,听闻王叔还给你请了一位长乐楼的名伎专门指教,不知今日能否得嘉阳弹奏一曲?”
嘉阳县主看上去温吞,施为却毫不扭捏,浅淡地笑道:“堂姐垂青,实乃嘉阳之幸。”
说着拢裙起身,走到红台中间,等别院仆婢架上箜篌。
便在这时,有人忽道:“琴音怎能无舞相和?”
“都说魏姑娘精擅盘舞,也是师承名伎,翻遍整个京师,只有魏姑娘与其师父能舞此汉舞。今日乘荣清郡主之光,或可叫我等一睹这艳绝天下的舞艺。”
这话说得严实,近乎将魏鸣瑛绑在火上烤,没留一点馀缝。
荣清郡主对魏鸣瑛的舞艺早有耳闻,投向她的视线不觉狭了两分期待。
魏鸣瑛拧着眉,抚案拔座。
“我的舞,只跳给父母看,恐怕今日要叫郡主失望了。”
此言即出,座下又起一道似讽似惜的声音:“魏姑娘学舞十数载,只为了孤芳自赏麽?”
名媛贵女,言谈举止仿佛并无恶意,甚至单纯,可每一个字都欲将人中伤。
“嘉阳县主愿意抚琴,她魏鸣瑛是连宗室也瞧不上?”
“人家是要做太孙妃的,你可仔细得罪了她。”
一时间碎语喁喁,嘉阳县主无辜冷落红台,荣清郡主亦不发话,只是微微偏头,望着魏鸣瑛。
前几日,魏鸣瑛与侯夫人斗气,私下去见了一个出宫采买的宫人,托她把口信传给皇後身边的砚秋嬷嬷。
是以那日她进宫,不是为了皇太孙择妃而去,而是面见皇後殿下。
旁人不知内里,只观魏鸣瑛平日孤高,若再擡擡身份,岂不真成了那天上的人物,攀扯不得?
宋含锦虽同魏鸣瑛有嫌隙,却不愿见她被人刁难,紧紧咬了下牙,盼望她能回击。
谁料魏鸣瑛今日一语不发,自道了拒词,便立在座前,风打她身上,掀翻衣袂。
倘若她们针对的是旁的女子,知柔或可忍耐,如阿娘教导那般,不管闲事。
但那是魏姐姐。
身旁突有动静,宋含锦即刻察觉,忙按住知柔的手,压低嗓音:“四妹妹要做什麽?”
不等她答,宋含锦继续道:“权衡取舍,夫子怎麽教你的,你又忘了?”
知柔攒额:“我看不惯。”
“看不惯也给我忍着,宜宁侯府的事,与你无关,冷眼瞧着便是。”
有关系。知柔心道。
她掰开宋含锦的桎梏,起身踏了出去。
“盘舞怎配箜篌?小女斗胆,自请剑舞与嘉阳县主琴音相和。”知柔说完,向上首与台中二人一礼。
引得嘉阳县主擡目,往座席的方向随声望去。
知柔于宴席正中,静立以待。
分明是个礼数周全的女子,可她当下的举动,有种难以考察的桀骜。
这是尚为县主的嘉阳,对宋知柔的第一印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