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王宗实喜滋滋地答应。
心裡牵挂著情郎,晁灵云迫不及待地骑上马,前往慈恩寺,见到李怡后自是一番缱绻,毋庸赘述。
转天一早,晁灵云像一朵得瞭雨露滋润的鲜花,满面春风地回到光王宅,刚进门却见到瞭脸色苍白的王宗实,在他身旁还站著一个哭哭啼啼的婢女。
晁灵云起初以为是宅中哪个侍女犯瞭错,正站在门口被王宗实教训,待到定睛一看,却认出她是太和公主身边的婢女。
不等晁灵云发问,王宗实已开瞭口:“娘子,公主出事瞭。”
晁灵云心中一沉,忙问:“公主出什麽事瞭?”
“公主不知是何原因,昨夜悬梁自尽,娘子快去看看吧……”
王宗实话还没说完,晁灵云已转身上马,飞速赶往公主府。
此时大长公主府内已是哀鸿遍野,乱作一团。
晁灵云飞驰入府,跳下马,随便揪著一个人便问:“公主在哪儿!”
“在,在寝室……”
晁灵云大步奔向寝室,穿过一群哭哭啼啼的婢女,走到屏风后,在看到那停放在床榻上,蒙著白佈的人时,双腿骤然一软,跌坐在地上。
“为什麽要想不开……为什麽……”她无力地靠在床榻边,两眼隔著朦胧泪光,看见白佈下露出公主苍白僵硬的手,那削玉般的手指上,依旧戴著十三郎千裡相赠的玉指环。
都已经忍瞭二十年,好不容易回到大唐,为什麽就不忍瞭呢?
晁灵云隐约知道答案,却不敢面对,周遭凄凄切切的哭泣声让她悲从中来,忍不住厉声斥责:“还有脸哭!你们平日是怎麽伺候公主的,但凡尽心尽力一些,公主又怎会出事!”
“孺人,冤枉啊……”一群婢女伏在地上,抖得如秋风落叶,“公主心思细密,本就容易忧虑,奴婢们哪个不是小心翼翼地伺候著?昨日白天公主明明挺好的,晚膳还多用瞭几筷子醉虾,谁知夜裡就出瞭事……”
晁灵云听瞭婢女们的哭诉,直觉这其中有些蹊跷,忙道:“晚膳后公主都做瞭什麽,你们一件件说给我听,谁敢有错漏、隐瞒,我绝不轻饶!”
婢女们噤若寒蝉,唯唯称是,推瞭一名主事的婢女来回话:“昨日晚膳后,公主去园中散心,摘瞭些茉莉插瓶。回房后点瞭炉安息香,坐在禅椅上一边饮茶,一边看书。约摸过瞭半个时辰,公主忽然说要歇息,吩咐奴婢们到外间守著。奴婢们虽觉得公主就寝的时辰早瞭些,却根本没往那处想……如今仔细回想,当时公主语气急促,隐有哭腔,应是忍著伤心,故意支走奴婢们的……”婢女说到此处,已是伏地痛哭,泣不成声。
晁灵云强忍著心中悲恸,将婢女的话推敲瞭一遍,问道:“公主看的是什麽书?”
“奴婢不识字,这便将书取来给孺人过目。”婢女起身走到禅椅边,取来一卷书呈给晁灵云。
晁灵云接过书问:“你确定就是这卷书?”
“确定的,这书名的第一个字是奴婢的姓氏,当时奴婢便留心多看瞭两眼,再不会认错的。”
晁灵云低下头,首先看到书名《周秦行纪》,再一看著者赫然写著“牛僧孺”,这名字让她心中顿觉不安。
为什麽这个人的名字,偏偏出现在这裡?
她双手颤抖著打开书,一目十行地扫瞭眼书中内容,大略判断出这是一篇以冥遇写豔遇的志怪传奇。
这类故事是闲书裡喜闻乐见的题材,每隔一段时间市面上就会冒出很多,这卷书应是自己去书肆为公主搜罗新书时,无意中随手掺进来的。
晁灵云起初心中纳闷,可越往下看,就越发现这篇传奇的诡异之处。
原来牛僧孺用这篇文章记述瞭自己的一夜奇遇。他在一座荒野大宅中遇见瞭薄太后、戚夫人、王昭君、潘妃、杨太真、绿珠,这些前朝和本朝的传奇美人,与他把酒言欢,而后在商议当夜的侍寝人选时,衆美人都以各种理由推脱,唯有薄太后对王昭君赤裸裸地说瞭这样一段话:“昭君始嫁呼韩单于,複为株累弟单于妇,固自用,且苦寒地胡鬼何能为?昭君幸无辞。”
紧跟著下文便是:“昭君不对,低眉羞恨。俄各归休,馀为左右送入昭君院……”
字裡行间的轻薄之意,令晁灵云冷到骨子裡。
隻要是熟悉宫闱的人一看就知道,这哪裡是写薄太后与王昭君,分明就是暗指太皇太后与太和公主!
就是这份传抄天下的羞辱,最终压垮瞭公主……
晁灵云一阵头晕目眩,丢下书卷,泪如雨下:“为什麽要写这麽过分的东西,为什麽……”
房中婢女们不知所措,看著哭成泪人的晁灵云,惶恐地劝慰:“孺人,孺人节哀顺变……”
晁灵云充耳不闻,隻是盯著静静躺在榻上的太和,心如刀绞:“我们明明那麽辛苦,那麽辛苦才回来,你怎麽舍得就这样放弃……”
在苦寒之地被蛮夷百般磋磨,都能熬过来,才知道自己人捅的软刀子,原来最伤人。
就是失望到瞭极点,才会选择撒手离开吧?
晁灵云恍恍惚惚地起身向外走,两侧涌过乱纷纷的人群和飞舞的白幡,夏日朝阳刺得她两眼发花,泪水止不住地滚落。
混乱中,不知是谁撞到瞭她的肩,她踉跄瞭一下,终于清醒过来:“十三郎,十三郎还不知道这件事……”
她擦瞭一把眼泪,飞快跑到公主府门口,骑上马赶往慈恩寺。
她要去十三郎那裡!管他大局未定,管他形势凶险,此刻她一定要见到十三郎,在他怀裡喘上一口气,让自己冰冷的身体暖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