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有个孩童不认识江不辞,被大人举在肩上,好奇地指着地上跪着的人:“娘,那个人被打得这样惨,为什麽不叫呀?”
“因为他是坏人。”妇人的声音轻飘飘的,却像刀子割过阮清殊的耳膜。
她猛地别过头,泪水终于决堤。
原来这就是他要走的路——要忍着疼,忍着辱,忍着所有人的误解,在泥沼里一步步往前爬。
往前爬,为了什麽?
只有阮清殊心里明白,不为名,不为利,只是为了把那些藏在暗处的肮脏勾当,连根拔起。
最後一棍落下时,江不辞的身体剧烈地晃了晃,几乎要栽倒在地,却还是凭着一股蛮力撑住了。
他背後已经没有一块好肉,血顺着脊背往下淌,在身下的地面积成一滩小小的血泊,被烈日晒得发出腥甜的热气。
吴岱宗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刻意的威严:“江不辞,可知罪?”
江不辞缓缓擡起头,脸上沾着血污和尘土,唯有一双眼睛,亮得惊人。
他看着高台,也像是透过人群,看向某个方向。
薄唇动了动,声音嘶哑得像被砂纸磨过,却异常清晰:“我……知罪。”
三个字落下,人群爆发出满足的欢呼。
阮清殊在一片喧闹里,无声地落泪。
她望着那个被人拖拽着起身的身影,看着他踉跄着丶却依旧挺直的脊梁,忽然明白了什麽是真正的隐忍。
不是懦弱,不是退让,是把所有的尊严和疼痛都踩在脚下,只为了在黑暗里,劈开一道光。
她悄悄转身,将眼泪拭去,掌心的血痕与泪渍混在一起。
她要去准备伤药,要去看望一下刘伯母和阿窈嫂嫂,要替他守住这条用血肉铺就的丶通往真相的路。
这里的欢呼声还在继续,而属于江不辞的“战争”,才刚刚开始。
*
等打完这三十棍子,日头已歪歪斜斜挂在西天,看热闹的人群像退潮般散去,只留下满地狼藉的脚印和几句意犹未尽的议论。
江不辞早已疼得没了知觉,冷汗浸透的烂布衣黏在背上,血痂混着尘土结成硬壳,整个人软得像摊泥。
除衣而笞,是一种极辱尊严的惩罚,尤其是标榜君子的读书人,简直如凌迟般切割着他们的灵魂。
刘玉娥一醒过来,就拼了命地往这边跑,阮清武跛着脚,怎麽追也追不上。
她看见儿子被衙役像拖死狗似的扔在地上,她的心像被钝刀子割着,扑过去抱住江不辞,声音抖得不成样子:“不辞,不辞,我的儿,我的儿啊……”
阮清武追上来,江不辞伤处太多,两人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人弄回家。
那间低矮的土坯房里,昏黄的油灯照着江不辞苍白的脸。
潘郎中说什麽也不肯过来了,刘玉娥没办法了,找出家里仅存的草药,在瓦罐里细细捣碎,又烧了热水,哭着给江不辞翻了身,让他直挺挺地趴在床上,上身□□。
他背上的鞭痕纵横交错,新肉翻出来,有些地方已经发了紫黑。
阮清武只看了一眼就觉得心底发寒,走到刘玉娥旁边:“阿娘,我来照顾不辞吧,你快去歇歇。”
刘玉娥摇摇头:“清武,你回家去照顾窈姐儿吧,别同她说今日之事,免得她动了胎气,快去吧。”
阮清武有些犹豫,在刘玉娥的再三催促下,这才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你说你这是图什麽?”她一边用布巾蘸着温水轻轻擦拭,一边掉眼泪,声音又气又疼,“那县令是什麽好东西?为了攀附他,你连命都不要了?咱穷是穷,可活得堂堂正正,犯不着为那点权势作践自己……娘知道你干不出这种事来……”
江不辞在半昏迷中哼唧了几声,眉头拧成个疙瘩。
刘玉娥的手顿了顿,药膏敷上去时,力道放得更轻了,指尖触到儿子滚烫的皮肤,眼泪掉得更凶:“疼吧?知道疼就记着教训,以後别再跟那些人掺和了,啊?”
她絮絮叨叨劝了半夜,江不辞始终没醒,只有偶尔的呻吟回应着她。
第二天一早,天刚蒙蒙亮,刘玉娥惦记着儿子该换药了,披衣起身往里屋走。
可炕上空荡荡的,只有叠得整整齐齐的旧被褥,昨晚换下的血衣被收走了,桌上还放着她没吃完的半个窝头。
她愣在门口,半晌才缓过神,走到桌边,看见砚台下压着一张字条,上面只有三个字:“娘,勿念。”
风从窗缝里钻进来,吹得油灯芯晃了晃。
刘玉娥拿起字条,指尖捏得发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