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後,她长长地叹了口气,那声叹息里,有无奈,有担忧,还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了然,在空荡荡的屋子里慢慢散开。
*
江不辞扶着墙根挪出家门时,後颈的冷汗正顺着衣领往下淌。
三十棍子下去,屁股像是被拆开重拼过,每走一步都像踩在烧红的铁板上,疼得他龇牙咧嘴。
他这样也坐不得驴车,全靠一双脚走回镇上县衙去。好在他之前暗中保护阮清殊走过那条小路,人少僻静,附近也有村庄可以借宿。
他刚出了常渡村,一道黑影“嗖”地从林子後窜出来,举着个豁了口的破碗拦路:“大爷行行好!我三天没吃饭了,您给口剩的就行,馊的也行啊!”
江不辞眼皮都懒得擡,这种人他见得多了,自己又不是活菩萨。
再者,此刻他自身难保,哪有闲心管别人死活?
他闷哼一声想绕开,那小乞丐却跟块狗皮膏药似的粘上来,抱着他的裤腿不放:“大爷您看我!我会转圈!会学猫叫!喵——嗷呜!”不知是饿狠了还是紧张,最後一声竟嚎成了狼叫。
江不辞冷着脸看着他,语气冷漠道:“我帮不了你,你有手有脚,为什麽不自救呢?”
他的馀光瞥见小乞丐冻得发紫的脚趾和那张沾着泥污的脸,突然顿住。
小乞丐的眼睛又黑又亮,呆呆地跪在地上,仰着头,显然是没听懂他话中的意思。
江不辞默默叹了口气,如今世道艰难,人们茍且偷生,像他这样四处流浪的小乞丐,确实也不好找到合适的营生。
想到这,江不辞从衣裳里摸出一块碎银子,递给他,声音温和了不少:“去买两屉包子吃吧。”
小乞丐没伸手,“噗通”一声跪得笔直,“咚咚”磕了俩响头,声音亮得能掀翻屋顶:“爹!您就是我亲爹!”
江不辞差点蹦起来,疼得倒抽冷气:“我看着比你大不了几岁!”
“那叫干爹!”小乞丐改口比翻书还快,又要磕头,“干爹!您收了我吧!我能给您暖被窝丶挠痒痒,您要是不想动,我还能替您上茅房——呃,这个好像不行,但我能帮您拎裤子!”
江不辞被吓傻了,他到底年轻,哪儿见过一上来就叫自己干爹的。
小乞丐明显是不想放弃,江不辞被缠得头更疼了,刚想发作,後腰的伤突然抽痛,他“嘶”了声弯下腰。
小乞丐眼尖,瞅见他渗血的裤腰,突然不闹了,踮着脚想掀他衣服:“干爹你受伤了?我知道个好东西!上次我被张三李四揍得鼻青脸肿,涂了竈心土混猪油,第二天就好利索了!”
江不辞打掉他的手,咬着牙直起身来:“将银子拿了,走吧。”
说罢也不再管那小乞丐,忍着痛大步朝前走去。
小乞丐捡起碎银子,吹去上面沾的灰尘,又在衣服上蹭了几下,这才小心翼翼地收进贴身的兜兜里。他擡头看向江不辞的背影,犹豫了一番,还是起身偷偷跟了上去。
江不辞记得中间有一条岔路,再走上一段,会有一家客栈。
他只觉背後凉凉的,又胀又麻,风一过,如刀割在皮肉之上,估计是伤口又裂开了,他要尽快找到一处休息的地方。
小乞丐见他越走越慢,躲在暗处蹙了蹙眉。口袋里的银子硌得慌,他抿着嘴,见江不辞是往村庄走,转身往回跑了。
跟着自己的脚步声没了,江不辞垂了垂眼,进了那家客栈。
说是客栈,其实与农家差不了多少。後院盖了几间土坯房,放了几张床几张桌子,勉勉强强算是个打尖住店的地方。
眼下,掌柜的正坐在柜子上打瞌睡,见有人进来,掌柜的眼皮一掀,笑道:“住几日啊?”
“一日。”江不辞放下几个铜板,“带路吧。”
掌柜的笑嘻嘻地收了钱,从柜子上跳下来:“客官这边请。”
此地相当偏僻,能做成一两笔生意实在是太不容易了。後院那一排房全空着,任江不辞挑选,他最後选了一间最角落的。
里面还算干净,一床一榻,有一架破旧屏风,後面放着一个浴桶。
江不辞点点头,看来还算满意,他咬着牙在床边坐下,对掌柜的道:“麻烦帮我烧桶热水。”
掌柜的终于发现他的不对劲儿了,嗫嚅道问:“客官,你是不是受伤了,不会是被仇家追杀了吧?”
江不辞扯了扯嘴角,慢慢在床上趴好,後背的衣裳上已经洇出了点点血迹。
“不是,是上山采药,不小心踩空了……”
“哦哦,不要紧吧,需不需要给你拿点伤药?”掌柜的担忧地问。
江不辞摇摇头,他现在只想闭上眼睛好好休息一下。
掌柜的明白过来,出去准备热水了。
过了一会儿,掌柜的站在外面敲了敲窗子:“客官,水备好了,还有,我看你伤得不轻,家里没有药,但有竈心土,多少能止血,我给你包了一包,也给你放外面了。”
江不辞支起半边身子来,朝着窗子的方向拱了拱手:“多……多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