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外在的喧嚣沉寂下来,昭阳不得不直面内心最深的恐惧——对孤独的恐惧,以及那个被社会身份包裹的“自我”暴露出的孤立感。
深夜十一点,昭阳独自坐在客厅的地板上。
四周寂静无声,只有冰箱偶尔出的轻微嗡鸣。这种寂静不同于往日加班回家后的疲惫宁静,而是一种具有重量和质感的静,沉甸甸地压在她的胸口。新项目启动一周了,她带领团队高效运转,白天被会议和决策填满,无暇他顾。可一旦回到这个空无一人的家,某种东西便悄然浮现。
那是一种细微却持续的不安,像皮肤下看不见的电流。
她起身给自己倒水,手指无意间触到冰冷的台面,猛地缩回。这个动作让她愣住——她什么时候变得如此敏感,连一点凉意都难以承受?
手机屏幕漆黑,没有未读消息。朋友们都已成家,有了各自需要经营的生活。母亲上次通话时欲言又止的催婚,父亲在背景音里咳嗽的声音,都成了此刻寂静中的回响。
“你会孤独终老的。”
这个念头毫无预兆地闯入脑海,带着冰冷的触角,迅蔓延至全身。她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
这不是她第一次有这种恐惧。三十岁生日那天,它曾短暂地造访过,被她用忙碌的工作成功驱逐。三十五岁那年冬天,一场重病让她独自在医院度过三天,它又来过,被她用“等康复了就积极相亲”的承诺勉强安抚。
可现在,它似乎打算长久驻扎下来。
昭阳走到窗前,看着对面楼里零星亮着的窗户。有一扇窗后,一对年轻夫妇正在厨房忙碌,身影交错,偶尔相视而笑。另一扇窗后,一位老人独自坐在电视机前,蓝光映着他佝偻的背。
她突然意识到,自己害怕的并非独处本身——她享受过许多高质量的独处时光。她害怕的是“永远如此”的可能性,是那种被世界遗忘、与生命的热流隔绝的孤立感。
周末,她决定去郊外的植物园。
这是她对抗恐惧的方式——用行动证明自己依然与外界连接。她穿上运动服,带上水和一本书,像完成一项仪式般出门。
植物园里游人如织。家庭、情侣、成群的朋友,每个人的存在都仿佛在提醒她的形单影只。她沿着樱花大道慢慢走着,花瓣随风飘落,美得令人心碎,却无人分享这份感动。
她在长椅上坐下,翻开书,却一个字也读不进去。
“请问,可以帮我拍张照吗?”一个年轻女孩怯生生地问,手里举着手机。
昭阳接过手机,透过取景框看着女孩和她的朋友们挤在一起,笑得灿烂。按下快门的瞬间,她感到一种奇特的抽离——她是那个记录他人欢愉的人,却永远在画面之外。
“谢谢姐姐!”女孩欢快地说,接过手机跑开了。
昭阳站在原地,手指还残留着手机外壳的触感。那个“姐姐”的称呼刺痛了她——她已经到了会被陌生人礼貌尊称的年纪,却还没有建立起抵御孤独的堡垒。
回家路上,她绕道去了老城区。
这里与cbd的玻璃幕墙形成鲜明对比,低矮的旧楼,斑驳的墙面,阳台上晾晒着各色衣物。生活气息扑面而来——炒菜的香味,孩子的哭闹声,邻居间的闲聊。
在一家小小的花店前,她停住脚步。店内,一位银老奶奶正小心翼翼地给一盆兰花换土。她的动作缓慢而专注,仿佛整个世界都凝聚在手中的花盆里。
“这株兰草跟我作伴十年了。”老奶奶头也不抬,却像早就知道昭阳的存在,“比很多人都长久。”
昭阳怔住,不知该如何回应。
老奶奶终于抬起头,眼睛是罕见的清澈:“进来坐坐吗?我看你走了三圈了。”
原来自己已经在这里徘徊许久。昭阳犹豫片刻,还是走进了花店。
店内空间狭小,却摆满了各种植物,生机勃勃。最里面的小桌上,放着一套简单的茶具和一本书。
“我一个人住,”老奶奶仿佛看穿了她的心思,“但这些小家伙们很吵的,从来不会让我觉得孤单。”
她指了指满室的植物,然后递给昭阳一杯温热的茶。
“你害怕一个人,是不是?”老奶奶突然问,目光锐利。
昭阳握着茶杯的手指微微收紧。面对陌生人,她反而更容易坦诚:“有时候会。特别是想到未来”
“未来?”老奶奶笑了,眼角的皱纹舒展开来,“未来不就是由无数个现在组成的吗?你现在不就好好的?”
这句话像一记轻锤,敲在昭阳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