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两条人命,太轻了
临近午时,青石砖铺设的地板被晒的发亮,廷尉府靠西的一角,陈家茶铺前飘着淡淡的茶香。
这铺子不大,外头张摆了长条矮几,几件藤编的坐具,铺子里头靠窗摆了四张矮几,又竹席隔开。柜台後的角落堆着几捆新收的茶枝,散发着草木青涩香气。
徽音坐在最里头的靠窗口听着外头的闲聊,从她这个角度正好能完完全全的将廷尉府大门口收进眼底。
颜娘跪坐在陶炉前,用铜匕搅动着釜中的烧开的茶汤。
正午的日头烤得人发干,再佐以这烧得沸腾的茶汤,茶铺内唯一的一点清凉气息都被驱逐。
徽音感觉到背脊冒出的细汗,拿起一旁的蒲扇轻轻摇动。
已经午时了,苏侑已经进去半刻钟了,按照时辰推测,此刻应该已经结案了才对,却不知为何,廷尉府门口一点动静都无。
徽音心中有些发沉,难道是她算漏了哪个环节,事情有变了。
“今年的天格外热人。”颜娘擦着额上的汗珠,抱怨道。
徽音回道:“是啊,已经好久不曾落雨了,去年这个时候天气正是适宜。”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着,忽而铺子外传来动静,原是等在廷尉府外看热闹的百姓突然都聚集在一起议论。
徽音朝外望去,等百姓被卫兵喝散後,一队玄色官服的人快步走了出了,打头的那位正是担任主审的裴彧。
他眉头紧锁,脸上难得的出现了冷峻的神情。
徽音看见裴彧翻身上马,对着一名廷尉属官交代两句,随後疾行而去。
在他身後,跟着一队卫兵,其中四个擡着担架,架上之人以白布敷面,只能看清他垂落的手掌上布满鲜血。
他们朝着宫门的方向行去,之後,徽音听着人群里细碎的议论,他们说,案件水落石出,苏信被判死罪,可平祯却不知道为何撞柱而亡了。
原来,那具尸体是平祯的。
徽音想起前日里平祯找到她时的神情,想必那时,他就已经打定主意,等洗清萧纷儿身上的污名後,就随她而去。
她少时读汉乐府名篇《孔雀东南飞》时有两句不懂,“揽裙脱丝履,举身赴清池。徘徊庭树下,自挂东南枝。”
她那时不明白究竟是什麽样的感情纠葛,能够让世间之人甘愿赴死。
现在她明白了,如平祯和萧纷儿,识于微末,互相扶持,情谊深厚。倒真应了这句绝唱,夫妻二人一个沉入冰冷池水,一个自绝公堂。
徽音喃喃问道:“萧纷儿为了不耽误平祯自愿去死,平祯也不愿独自存活于世追随她去,情,到底是什麽?”
颜娘低声叹气:“奴也不懂。”
徽音抹去眼角的泪滴站起身,此事告一段落,结果按照她的期许一样,苏信被判死罪,可她为什麽她高兴不起来。
颜娘扶着徽音上马车,身後传来一声熟悉的呼唤。
“徽音妹妹。”
两人朝後望去,来人宽眉大眼,下巴圆钝,嘴角上扬,两侧脸颊印着深深的酒窝。
他一身风尘仆仆的妆扮,衣裳下摆的靛青色已经被灰尘染成灰色,左手牵着一批西域良马,马鞍上挂满包袱,像是刚刚远行回来的模样。
徽音看清他的容貌,撑着车厢的手臂微微发抖,她收回上车的步伐,提起裙摆朝那人跑去。
她停在冯承面前,眼中含泪,嘴唇颤巍说不出话。
冯承胡乱在衣裳上擦干净手,掏出袖中干净的帕子小心翼翼的擦着徽音的泪痕,“莫哭,莫哭。”
徽音本来觉得有些失态,强忍着眼泪挤起笑容,却在听见这声“莫哭”後泪如雨下,哽咽道:“冯阿兄……你回来了……”
冯承连连点头,发觉市道两侧的百姓都盯着他们,更有那眼神放肆的闲汉肆意打量徽音的面容。
他侧身挡住投来的视线,拉着徽音进了一间食肆,找了间雅座让徽音坐着平复心情。
颜娘打发车夫在外等着,她则是守在雅座外,冯郎君回来了,以後也有人给徽音撑腰了。
冯承是南阳冯氏的子弟,他是冯氏家主的小儿子,自幼拜在宋渭门下,从小长在宋府,和徽音青梅竹马长大。一年前,他学有所成,独自一人出京游学,至今方归。
雅座内,冯承心疼的看着徽音,她瘦了好多,原本灵动的眉眼染上愁绪,眼底一片死寂,只有在刚刚看见他的时候才有变化。
“徽音,都怪我,要是我能早些赶回来,先生就不会死!”
徽音摇头,那时候,冯承在京也无济于事,他尚未入仕,能帮上的也有限。
现在尘埃落定,她亦不想让冯承趟到这躺浑水里来。
她移开话题,“阿兄此次回来还走吗?”